虽然离段考还有一个星期,星期六早上,我还是一早就爬起来念书了。
除了吃饭的时候,我几乎都关在房内念书,一直到晚上洗完澡,我才终於把书丢开,跑到客厅去看电视,但我本来就没怎麽在看电视,拿着遥控器转来转去,也找不到一个吸引我的节目,最後我还是关了电视,整个人躺在沙发上发呆。
手机这时忽然传来震动,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查看讯息。
传讯息来的人是萧子凡,内容大概是下星期练团的时间和相关事情,看着上头写着一到五中午都要练习,我忍不住哀号了一声。
「怎麽了?」禹安这时也洗好澡了,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到我身旁坐下,探头要看我的手机。
「不想去练习。」我将手机丢给他,整个人半躺在沙发上。
禹安接过手机看了看,转头对我说:「那就不要去啊,说要念书应该也可以吧?你也只是唱歌而已,有没有你应该没关系吧?」
「团长的话是不容拒绝的。」说着,想起他後半段的话,我没好气地将抱在胸前的抱枕朝他丢过去。「什麽叫没有我也没关系?不要小看主唱好不好?」
禹安笑嘻嘻地接下抱枕,讨好地说道:「我怎麽敢小看姐呢?」
我哼了一声,表示不信,起身从他手中拿走手机,随意回应了萧子凡几句话,把手机放到茶几上後,转头看着禹安半乾的头发,伸手将他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来。
半跪在沙发上,我轻轻替禹安擦拭头发。
禹安被我的动作弄得吓一跳,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说:「姐你干嘛?我自己来就好了。」
禹安说着,手就要伸上来接过毛巾,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微微一笑道:「我很久没帮你擦头发了。」
禹安哦了一声,慢慢收回手,就这麽乖乖坐着,让我帮他把半乾的头发擦乾。
我记得小时候我也常像这样帮禹安擦头发,妈离开以前,每次禹安洗完澡,妈都会帮他把头发擦乾,那时候我会凑过去,跟妈说我想帮忙,然後就会变成我帮禹安擦头发。
妈离开以後,我也曾问过禹安需不需要帮忙,可当时还小小年纪的他却告诉我不需要,他自己可以,那时候的我本来就对很多事情都提不起劲,听他那麽说,也就这麽顺了他的意。
後来,随着年龄增长,我虽然重新又对很多事情上心,却也知道禹安已经长大了,别说是他不会愿意,就是我也觉得替他擦头发很别扭。
但或许是因为昨晚听他说了那些话,让我终於意识到,不论年纪多大,他一直都只会是我的弟弟,我也永远都是他的姐姐。
这麽一想後,突然就觉得禹安其实好像也没有多大,看他静静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彷佛我们都回到了小时候,彷佛还能听见妈从厨房走出来问我替禹安擦好头发没。
想起妈,不免就又想起爸。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禹安那日爸突然要去看我房间的事情。
这时候我已经帮禹安把头发擦乾了,禹安接过我手上的毛巾,我则从茶几上拿起刚才自己拿过来的梳子,轻轻帮禹安梳头发。
禹安没开口,我也不催他,只静静等他。
一直到我帮他梳好头发,把梳子放回茶几上,自己重新坐了下来,禹安才开始说。
原来那天爸一回家,就想起我要上台北的事情,随口问了禹安我什麽时候离开家的,听了禹安的回答後,不知道为什麽就突然说想去我房间看看。
「然後爸就走上去了,我也跟着,爸在进房间前迟疑了一下,进去後也没说什麽,就只是随意看,後来看到你放在书桌上的相框,爸就走了过去,然後就看到成绩单了。」
我抿唇想了想,又问道:「爸那句话原本是怎麽说的?」
禹安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开口。
「爸说:『我们彩琳真棒』。」
然後我就红了眼眶。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努力着,为的就是不要让爸觉得我是个麻烦。小时候爸常常称赞我,可自从妈离开以後,他就没有再称赞过我了,就连高一下学期我决定选择三类组的那时候,虽然稍微跟爸提过我的梦想,可是爸什麽也没多说,只让我自己做决定就好,那时候我还失落了好一阵子,觉得爸对我的未来一点也不关心,猜想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已经不如小时候优秀了。
却原来一切都只是我自己多想了。
禹安见我红了眼眶,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
「哎,姐你不要哭啊,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才不想跟你说的。」
「爸对我好你还不跟我说?」被禹安这麽一说,我心里那点感动暂时就被气恼盖了过去,忍不住就朝他瞪了一眼。
禹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怎麽说,最後只能挫败地说:「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着禹安一脸的委屈,我笑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禹安的意思,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我哭,难过也好、感动也好,
不管是什麽样的理由,他都不想看见我的眼泪。
「姐,我最近常常在想,也许……也许爸只是不知道怎麽跟我们相处而已,就算你跟妈……再怎麽说,我们也是他的孩子,他可能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吧。」
听禹安这麽说,我忍不住对他投去赞赏的一眼。
禹安果然长大了,原本就不是笨的孩子,从爸那天的举动就能想清这点,和那日妈忌日时对我发脾气的他大大不同。
其实这点我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可能连爸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是在全家必须一起出席的场合里,爸会一直关注着我和禹安,深怕我们受到任何伤害。
看似对我们漠不关心,实则比任何人都还要关心我们。
这是为什麽我从来就不因为爸不能时常陪在我们身旁而难过,除了一直没有受到他的肯定而小小的难过之外,偶尔也会因为他的冷漠疏离感到埋怨,但对於他爱我们的那颗心,我从不怀疑。
就像禹安说的,爸只是需要多点时间罢了。
我们都忘不掉妈,可是我们都不能够因为妈而不继续过日子,这样子别说是别人看不过去,就是妈在天上看着也会很难过的。
爸的心里面肯定也很挣扎,面对这麽一张和妈相似的脸,他想亲近,却又无法忍受内心里对妈的思念。
可是总有一天,爸会走出来,然後我们家就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麽相信着的。
「禹安,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了。」说着话,我躺了下来,把头枕在禹安的腿上。
禹安轻轻嗯了一声,然後转移话题问道:「姐,上次我们老师提到下学期要选组的事情,你觉得,我也选三类组好不好?」
我微微一愣,躺正身子,由下往上地看着他。
「怎麽这麽突然?你不是对化学比较有兴趣吗?」
「三类也可以学化学啊。」
我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同样望着我的那双眼,轻声问道:「你以後想念什麽科系?」
禹安的双眼忽然躲闪了起来,他轻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禹安。」
禹安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後才说:「跟姐一样。」
我就知道。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科系?」我突然就有点生气,坐了起来,我望着禹安。「你如果想,我一定不会阻止你,可是这分明不是你想要的,你干嘛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悦,禹安慌张地替自己解释,「我只是想跟姐念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科系而已。」
「但你为什麽非要跟我念一样的学校、一样的科系不可?」见禹安这般慌张,我试图放缓语气,「大学跟高中、国中,甚至国小都不一样,你选了一个自己没兴趣的科系作为你的未来,这样的未来还有什麽意义?」
「兴趣可以培养——」
「梁禹安,你希望我愧疚一辈子是不是?」被他的执着弄得我又再次火了,打断他的话,我冷冷地问道。
这似乎吓到了他,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他这个样子,我也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後,我下了沙发,拿起茶几上的梳子,轻声丢下一句话,而後迳自上楼回房。
「你不要再因为我放弃你自己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