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星際】夏蟲觀其不語冰 — 第八章 孤嬰天堂篇(六)佳節

当消息由多莉转述,传到温瑞莎耳中的时候。

这位发色金黄,性情坚韧地十三岁女孩,放下手中针线,片刻思量,居然没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在扭头瞥向彩绘玻璃窗时,神色很是迷茫,不晓得自己到底该不该轻信,本昕先生口中所谓的帮助。

去年经过一季寒冬,大家为了治疗瓦伦丁修女,家中的钱财所剩无几,但凡能变卖的陈设,俱是尽数转手,已然一贫如洗。假如,本昕先生没有撒谎,那麽存起来的金币,就得要给予木匠工资,这些花用落到实处,又是否能够赚回相应的成本?

虽然说,她任性地将本昕先生带回来,未尝不是没有过罗曼蒂克的幻想,可最重要的,也是因为对方是成年男子,可以参与劳动,配合他们农桑收成的工作。如果强尼没选择去当学徒的话,那麽她、强尼,阿贝,还有本昕先生,一共就有四个人可以干活了。

但是,现在少了强尼啊,三个人会很累的,这样本昕先生还能愿意留下来吗?

温瑞莎犹豫不决,低垂着头,没心思给与多莉答覆,让多莉先陪着凯特,自顾自的走到厨房。

她原本是想要去生火做饭,但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时不时梗在温瑞莎的心房。

要赌吗?还是不赌?

穿越过拱门,温瑞莎焦思竭虑,不自觉地抚摸瓦伦丁修女所赠与的十字架项链,她缓缓地停下脚步,望向石墙缝隙,那里填塞有砂浆,归功於平时清扫得不够仔细,土面约有青苔,微绿的鲜色,彷佛就是该有什麽事物,要在春天萌芽才对。

温瑞莎抿抿唇,重新坚定的踏上步伐。

她相信瓦伦丁修女与天主都会在天国庇护着她,而从今以後的发展,也会陆续证明她赌对了。

室外,清风徐来,吹起草木婆娑声。

无影无踪,隐没林间的鸣鸟,青叶树冠藏了鸟儿的形迹,却藏不住一个大活人,想要闲逸松散地小憩片刻,尽情享受午後悠然的自得其乐。

「本昕先生,本昕先生!」温瑞莎或奔或走,来回两三个小时,总算是请来木匠帕克工作。因为范冰卿是画在土壤上的,没办法搬动,只好靠两线奔波,徒增工作量。

好在,强尼现在确实是铁匠学徒,只要将图纸尺寸纪牢,在将零件交付给师傅,就能够节省耗费的时间,尽可能的不去耽搁到春耕。

却没想到,让温瑞莎最惊喜的,是本昕先生居然成功说服木匠,自愿无偿作业。

木匠帕克鼻下一撇胡子,埋住上嘴唇,瓮声瓮气,难得却是收敛脾气,对一个陌生晚辈不耻下问:「你这又是为什麽做的?」

「梨盘可以移动,」范冰卿垂眸,拿树枝比划一二:「转向时,减轻负担。」

他虽是寡言少语,但也知无不答,并不吝啬於将具备的知识教授他人。连带着还提点木匠,倘若这个发明能够现世,只要推销得当,暂且也不愁生意清冷。

至於用铁,不过是为了增强工具在使用过程中的强度,尽善尽美的选材而已。经由与木匠讨论,范冰卿才发现自己从未考虑过这年代的零件工艺,尚还无法达到流水化的制式规格,在对於当代科技很是不满意的情况下,他们俩只得退而求其次,同意先用木榫做替代。

「行,这样的话,那……」

夏毅然在旁听上一耳朵,渐渐明白这工具用处,微微一笑,觉得若非有凶案在身,否则他和范先生或许能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惜,现在最要紧的是办案,应当尽可能的与嫌疑人保持适当的距离。

身份上,他们俩人可是彻头彻尾的对立关系,又怎麽能放下心来结交?

他这般想着,肩上忽然一重。

温瑞莎不知从何时起,走到夏毅然身後,按住他的肩膀,屈膝提醒:「伊恩,你来帮姊姊忙,如果本昕先生又开始打瞌睡,你一定、一定要捏他的鼻子,把他弄醒,绝对不能让他耽误了帕克大叔,可以做到吗?」

面对生存,爱情有时候还真不见得就是必需品。

夏毅然毕竟是在扮演个熊孩子。他重重一点头:「可以!」

「那好,姊姊先去做饭,你一定要看好本昕先生,约好了,我们就勾手指。」

「嗯。」夏毅然伸出手。

「拉勾上调一百年,好了。」

约定不说百年,百日却是可以的。

白天时间越发冗长,凝露蒸散,麦田已呈现欣欣向荣之态,白花含羞,须臾凋零。自从推行曲辕犁、以及之後的水车、脱谷机、簸扬,甚至是纺织车等器具,新技术迅速在乡土流广开来。范冰卿与工匠们合作,要求酬金,通常是农具、牛匹租借、以及工人雇佣,藉以使自己免於劳动。

这些日子,虽然进项不多,但也让孤儿院的孩子们生活有了改善。

强尼依旧在铁匠铺做学徒,火光燃起热风,手下按压的,正是本昕先生所设计的鼓风机。他脸上呈映出红橘色光,陋室逼仄,汗流洽背,不由抽空抹一把汗,灰绿眼珠蒙上一层阴郁。

据说,本昕先生与汉斯师傅商量,准备改动店舖位置,新址近河,可利用水利鼓风,效率比之人力要来得强上数倍。虽然不知真假,但先生的种种发明,已经让师傅心驰神往,若非他这个学徒东扯西拽,算得上与本昕先生攀点关系,恐怕就在不远的将来,他就得被师傅已其他理由辞退。

可是强尼不甘心。

他旁徨地透过如瀑热汗,凝望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一语不发,困惑於自己处境,更无力於对抗本昕先生的聪明。

温瑞莎……

悠长的叹息,回荡在沉默的少年意气,袅袅缭绕,最终止於现实的压抑。

岁月始终没有停止流转,时间一如既往前进。

狂欢节来临了。

稻穗金黄,於田野间欲坠,磨坊偶能听见驴子嘶鸣,野鸽离地腾飞,向往蔚蓝晴空,飞云白絮逡巡而去,所有的所有都如此自然祥和,没有天灾,没有虫害,人们喜笑颜开,欢欣鼓舞地准备迎接斋戒日以前,最後的派对庆典。

温瑞莎领着多莉与凯特,一同在河畔浆洗衣物。

小女孩调皮机灵又贪凉。多莉扯着裙子下摆,将脚浸到水里,高兴起来就踢水,凯特开始还忍住不动,後来憋不住了,放下工作到溪里玩。温瑞莎正在石上捣衣,见两个女孩下水嬉闹,有气无处发,惫懒地喊:「你们俩快点回来,衣服不要洗了?」

多莉吐舌,两手揪着温瑞莎替她绑上的小辫子,「温瑞莎姊姊,真的要带我和伊恩一起去参加庆典?」

孤儿院里边,多莉和伊恩从来是最年幼的孩子,又因为白化症的缘故,瓦伦丁修女在世以前,从不愿意将双胞胎带到外面,担忧孩子受异样的眼光影响。

温瑞莎却不懂这些,她好多时间都耗在孤儿院上,即使与村人相处,也罕有涉及到自家弟妹的话题。

在温瑞莎看来,过去是因为多莉他们岁数太小,怕染病,才留在家里护着,现在看来,双子并不像爱德华身体孱弱,犯不着这麽小心翼翼。

「当然,」温瑞莎手酸,敲打敲打胳膊:「大家一起去呀。」

多莉摀住嘴,花枝乱绽的欣笑起来。

她这份雀跃一直维持到与伊恩在麦田附近的广场碰头,仍然絮叨个不停,把夏毅然弄得啼笑皆非,耐心倾听女孩的童言童语,时不时应和几句。

广场上,工人们有的用拿连枷滔麦,有的用稻床脱鼓,热火朝天,干活乾得很是起劲。

夏毅然参与不了,只得帮着用扫帚收集糟糠,多莉也不嫌痒,呜嘻嘻的掩嘴,想模仿淑女行径,偏生画虎类犬,手掌扭来扭去,一不经意,就谈到本昕先生。

「你知道吗?」多莉打了个喷嚏,说起话来鼻音重:「我其实,其实偷偷亲过本昕先生。」

说完又开始扭手,不知是羞是乐的大叫一声,高兴地原地踱步。

夏毅然忍俊不禁,「你亲他做甚麽啊?」

多莉道:「想亲就亲呀。」反正本昕先生也没发现。

「还有,我跟你说哦,」多莉凑到夏毅然耳畔,「温瑞莎姊姊也偷偷亲过,我看见她亲的!」

没想到这位范先生还是个万人迷。

算算年纪,温瑞莎差不多是到青春期,夏毅然很能理解她的少女情怀,但还是佯作赌气,道:「那又怎麽样?我们不也都亲过瓦伦丁修女嘛。」

「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

多莉撇过头,小辫子甩到肩上,「就是不一样嘛!呀,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她蹬蹬蹬跑了一段路,突然又回过头来,挥舞双臂,兴高采烈。

「我、要、去,狂欢节玩啦!」

多莉快乐地大声叫嚷,全然没注意到几个工人神色复杂,面面相觑。

夏毅然也是跟着高兴起来,强嘴道:「这有什麽,我也是要去的!」

多莉哈哈大笑,「温瑞莎姊姊说一起去,都一起的!」

她乐呵着转几个圈圈,不顾麦芒在皮肤上发痒,喜孜孜地又打几个喷嚏,摔地上趴了也不恼,摇头摆脑,很快就站了起来,去寻广场的其他孤儿一番炫耀。

夏毅然挠着被芒刺札到的痒处,眼里藏着得是不自知的温情脉脉。

这样子的虚态空间,要不是在醒来以後,会被大脑判定为平凡地黄粱一梦。兴许,夏毅然自己也无法忍受轻易地抛出情感,又必须轻易地说道离别。

经年一梦,或许是夏毅然挥别这些游戏角色,最好的一个结局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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