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长年在外，孙妍沫很少有机会回老家去见亲戚，不太清楚伴手礼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台北火车站的伴手礼店琳琅满目，孙妍沫一时也发蒙了。起司蛋糕、肉乾、凤梨酥、泡芙、牛轧糖，金瑜如数家珍介绍。「这个古早味蛋糕绵密又香。」「凤梨酥的皮有点太松了，不过内馅扎实，味道很好。」「叔叔的起司很棒唷，冰镇过後适合搭配黑咖啡，唔，现在好像要排上半个钟头。」
熊熊弯下腰，这是面对娇小个子的人的习惯，让对方觉得他没有外表看起来可怕。虽然对孙妍沫倒是不必这麽做。
「你们先去逛一逛吃点小东西，我来排队。反正还有时间。」熊熊说。
「那麽我们去吃午餐吧。」金瑜说。
孙妍沫不太清楚时间之类的，她们的行程向来由公司安排，没有必要提出疑问。
火车站的旅客熙攘往来，大厅挤满人潮，许多人坐在大厅的黑白格子地板上。对孙妍沫来说这副光景相当不可思议。
每当行李轮子在地面刮滚的声音传来，孙妍沫总是不自觉缩起身子。他们是否会一脸漠然伸出巨大的手臂，是否用可怕的字眼威胁她，勒住她的脖子只为了他们想要得到的。
孙妍沫快要窒息了。
可是她不敢抓住金瑜的手，明明是那麽害怕……
金瑜没有牵着她，而是很靠近很靠近，右手伸直有意无意护着她。
火车站二楼的餐厅几乎客满，早餐也还没有消化完毕。
好像没有地方可以打发时间。不，孙妍沫产生一个很棒的想法，那令她忘记害怕。
「我想要买一双运动鞋，好吗，好吗？」孙妍沫兴奋地跟金瑜说。
「那得去对面的新光三越，应该没关系。」金瑜看了看手机。「嗯，时间很充裕。」
今天的行程原本是《ChasingTheStarlight》舞蹈练习，进录音室录制《BornThisWay》，编排《BornThisWay》的舞步。孙妍沫不认为时间站在她这一边，至少早上的舞蹈练习是翘掉了。
想到回去要面对C.PD就为之却步。
「我记得有间Nike直营店。」金瑜站在炎热的街头，用手遮着阳光。孙妍沫站在她面前，如同梣树的影子。金瑜用手掌轻轻推着她的背，不过出车站一下子，黑白条纹的T恤已经湿透了。「可以过去了。」
「是红灯。」
「这边的车道会提早红灯，先到中间去等，到时候有右转的车辆，可以走得比较安心。」
孙妍沫不喜欢在台湾过马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汽机车常常为了节省几秒钟的时间不断逼近行人，金瑜看来巧妙融入台湾的民俗风情了。
「你对火车站怎麽那麽熟？」
她们平时很少到市中心，练习生们在圆山捷运站附近的艺林高级中学就读，公司则在反方向。孙妍沫就读的升学学校则是位於景美站，每天往来通勤实在没空去逛街。
孙妍沫是学校里的无视升学异类，老师们恐怕也非常头疼，每次补考总得想出各种方法把出题类型提前告诉她。多亏了兰竹菊同学把她当作三岁小孩进行指导，否则孙妍沫肯定得国中肄业。
「你也知道我妈妈是个贪吃鬼，自从我来台湾，整天就是吵着要凤梨酥、释迦饼、煎饼、泡面什麽的，运费都比这些东西贵。」金瑜噘起小嘴。
当然金瑜是这样，和她妈妈的关系如亲如友。所以金瑜才不能理解孙妍沫和母亲的相处方式，如同她不能理解金瑜。
到了鞋店，孙妍沫很快就被门口摆置的像玻璃金字塔的鲜艳运动鞋吸引。
「这双鞋好漂亮。」孙妍沫拿起来端详。
店员小姐走过来为她介绍：「这是我们今夏推出的AIRMAX款系，这双卖得特别好，黑色雾面马赛克。」
「适合跳舞吗？」
「非常适合运动与跳舞，你可以压压看，有这种全气垫与半气垫式的，抓地力优秀，我先拿一双给你试试。」
「我想试这桃红色的这一双。」
「差不多……试试看二十四号半左右……」店员小姐瞄了孙妍沫的脚。
「请帮我拿二十三号半。」
孙妍沫刻意不看露出疑惑神情的金瑜。等店员离开，金瑜晃着头说：「除非你昨天洗到脱水，否则你的鞋玛是二十四号半。你不可能认为我会忘记吧？」
「我之前买了一双鞋，明明在店里试穿的时候很满意，回家照镜子却觉得不对劲。我想是因为不够客观，应该要站在第三人称视角去判断。」
金瑜的个性是这样，她会在疑惑之前先果断去做。二十三号半，金瑜的鞋码，她换上运动鞋让孙妍沫做判断，左右试跳了几下，软硬适中，弹跳力让人满意。
一方面她的运动鞋其实穿到松脱了，不管换上哪一双鞋都更舒适。
「不错。」孙妍沫满意点头。「我要买这一双。」扫过手机上的天支付，这双三千四百块的鞋子便落进纸盒内。
金瑜一直到店外才说：「你可是骗不过我喔。」
「那个，」孙妍沫小心翼翼地说。「公司教了我们道谢与打招呼的方法，但是没教我们如何道歉。」
金瑜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我都还没说对不起。」
「嗯嗯，我懂。」
金瑜换上新鞋，把旧鞋丢进塑胶袋内，一副没必要纠结的模样。由於太过爽快，孙妍沫顿时哑口无言。她倒是这种个性没错。
和排完队的熊熊会合，找了间轻食餐厅，孙妍沫和金瑜合吃一份全麦三明治与一碗罗宋汤。熊熊告诉她等等要在公司大门前拍张照，之後会放上公司与节目官网，形象要健康快乐。
这个当然离现在的她很遥远。
昨晚没睡好，孙妍沫的双眼浮肿，因为害怕与想哭的情绪布满血丝，嘴唇周围皲裂，胃咕噜咕噜冒出气泡翻搅着。
根本一点也不好，却要向粉丝表达自己很好，依旧努力朝梦想迈进。
「不过至少──」
孙妍沫看向皱眉把胡萝卜块放到自己汤匙上的金瑜，她真是挑食的小鬼。金瑜疑惑回望，妍沫摇摇头微笑。
她们还是朋友。
那麽这个世界还是同样的世界，不因为跟踪狂、黑函、母女关系不洽而有所改变。
「要赶不上了喔！」
金瑜拉着孙妍沫的手捷运楼梯跑。
「你们连时间表都查了？」
「对呀！」
如一阵旋风钻入车厢，不知怎麽的这班往淡水的捷运让孙妍沫似曾相识。她拿出手机，三点三十一分，女性专用车厢，这班列车该不会是──
金瑜笑盈盈望来。
黑白构成车厢底色，正中央印着无比巨大且闪耀的孙妍沫，穿着一席鲜白芭蕾舞服，於黑暗中攀着聚束灯的光昇起，幻影般的梦却又如此清晰。
孙妍沫的个人手幅挂在握把之间，闪闪发光的她，挥洒汗水的她，每一幅都是公司精挑细选的图。
「为什麽有这个……」孙妍沫捧着红通通的脸颊。
「听说司机是你的粉丝，整车的广告都是他买下来。」熊熊说。
「什麽？」孙妍沫吓了一跳。
「你不是都利用这段车程做暖身运动。」金瑜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咦咦咦咦──」
孙妍沫再不能保持冷静。
有别於就读艺林中学的练习生，下午第一节课结束统一搭乘专车到公司。孙妍沫必须完成每学期四百六十七节课才能领到毕业证书，意谓着她得在学校待到下午第二节课，再匆匆从教室飞奔去捷运站。
她错过的暖身与基础舞蹈，老师不会另外给她时间，错过就是错过了，真是至理名言。孙妍沫只能自己想方设法做好暖身。
晒着暖暖阳光的捷运车厢是相当不错的场所，最初很占位的中央立柱，久了也习惯，还可做为拉伸的器械，当然她不会做出将脚提到上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她喜欢在无人的车厢劈腿，让身体叠在膝盖上拉开筋骨，她对自己的柔软度多少自豪。於此，孙妍沫通常选择女性专用车厢，由於装上监视系统，乘客相较起来更少。「啊！岂不是说暖身全被看光光了。」孙妍沫恍然大悟。
「所以驾驶成为了你的粉丝。」金瑜说。
「别一脸理所当然讲出来呀。」
脸快淌血了。
孙妍沫凝视那些手幅，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美到连本人都会自我怀疑。孙妍沫再度靠近，千真万确是她，是被人爱着的她，意识到这一点，彷佛胸腔内充满泛着彩光的气泡，穿过骨头缝隙。那不是辛辛苦苦追寻的太阳光芒，而是源於她本身小小的光芒，有些难为情却又情不自禁。
「不努力不行了。」
「嗯。」
「不尽全力不行了。」
「嗯。」
「就算来一百个跟踪狂也要把他们揍飞。」
「不，我不会让他们接近你。」
熊熊听到金瑜这番话，古井无波的面容也差点破功。
「故意拖延时间，该不会是为了等这班列车？」孙妍沫问。
「别看我，我是持反对意见。」熊熊一副刚杀完人似的表情。「你们对自己身分的特殊性没有任何自觉。」
「对不起。」孙妍沫鞠躬说。
只要掌握道歉的诀窍，道歉起来真是行云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