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花念秋从池边移到屋里意外地没有花上多少力气,虽然看上去比自己高大,这只妖却轻得有些不可思议。
白馥秋拿了自己置放此处备用的乾净衣物为他穿上,却有些丧气地发现袖管与裤管的长度不足以遮蔽花念秋那比之自己更为修长的身躯,衣摆勉强构得到腰带,却仍是有让腹部在动静之间裸露出来的可能。
无奈之下,白馥秋只得将花念秋原先穿的单衣与长裤拿到池边洗净,然後生火为他烤乾。
在等待衣物烘乾的时间,白馥秋打算到後院摘上些许药草,煎成药汁让花念秋喝下。虽然他是妖,但药草是自然生成的厚礼,对他应该也有相同的效用罢?
推开後门步入庭院中,後园的秋樱生成了一片随风摇曳的花海。而在那片花海中,唯见一朵蔷薇攀附在後方的山壁上,蜿蜒着藤身垂降在後门的正对面。
白馥秋一推开门便看见那朵蔷薇,彷佛它存在那儿便是为了让他瞧它一眼般,毫不起眼,却坚毅地存在着。
小心翼翼的足步,绕过秋樱走向那朵孤零零的蔷薇。他伸手抚过散放着幽微香气的软瓣,随後便开始动手摘取药草。
不到一刻的光景,白馥秋采完了药草回到屋内,却发现花念秋不在卧舖上。他推开前门,才寻思着他可能去了哪里,却见那妖穿回了里裤,光着上半身独自坐在崖边的樱树下,已然乾透的栗色长发在风中纠缠着纷飞的花,遥望远方的神情若有所思。
满枝的樱花使得樱枝末梢微微地垂落,一抹绯红就这样低垂着依偎在花念秋肩头。而那妖远望的专注眼神在轻风卷起漫天飞舞的柔瓣中,更彷佛与四周景致融成了一幅天地自然生成的水墨画。白馥秋愣在原地,一回神却发现自己正端坐在花念秋身边。
「花……」本想开口唤他的名,却在那双琥珀色瞳眸的注视下收了声,白馥秋跟着花念秋的目光远望,天际的云彩正由绯紫转向橘红,谷内红与白交错的叶瓣随着崖上吹落的风纷飞,再随着回卷的轻拂扰回了崖上一片疏华错落的灿烂……
白馥秋望着甫落地的叶与花,随即注意到花念秋再度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那是一对藏着暗涡的琥珀色晶眸,望着他的眼神看似平静无波,眸底深处却有着极欲将人吸入其中的深沉。一面是极其单纯地映照人像,却又在目光流转间彷佛直直望入了人心的最深处。
而看似毫无情绪的琥珀色,在望着白馥秋的同时也正流转着悲与喜之间的交错闪烁。
白馥秋突然感到眼眶一热,不禁一怔。兴许是落叶的时节总在空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遍地的落叶敲入心中声声飒飒都是比刺骨更痛千百倍的心痛,而自己,莫不是在此情此景中,也被这氛围给刺痛了?
望着花念秋恢复淡然的神色,白馥秋感到心中一股莫名的绞痛,才一闪神,便发现自己站回了後院的那朵蔷薇花前。方才摘采的草药无端回到了原处,而秋樱花海仍在原地随风摇曳,方才的一切竟像是梦一般。
他打起精神,多望了一眼那朵垂挂在山壁上的蔷薇花,伴着花的孤叶正受风护着那柔弱无助的花儿不被山风吹落一般。
就这样忙了整个下午,直至他将药草煎成药汁、将花念秋的衣物叠好放到床边之後,已是入夜时分。
打开自己的简便包袱,由里头取出面粉与盐巴,白馥秋才准备走向内堂弄些食物果腹,卧舖上昏睡的花念秋突然有了动静。
他坐起身,望了眼摆在自己身边的衣物与桌上的药汁。
「好些没有?」白馥秋走到床边,很自然地便拿起衣物为花念秋穿上。看着这妖任他摆布的模样,不禁觉得他有些可爱。白馥秋低笑出声。
花念秋挑眉。
「呃、抱歉。」这表情莫不是恼了?白馥秋不禁失笑。起码现在,这个妖似乎已经恢复一点生气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後,终於把花念秋的衣服给穿了个完整。白馥秋端起桌上的药汁,舀了一匙送到花念秋唇边。那妖琥珀色眼眸直瞅着他,却怎麽也不肯张开嘴。
「喝吧,我方才吹凉了,你需要调养。」
花念秋撇过头,望着桌上摇曳不定的烛光。
「唉,喝了好吗?」白馥秋无奈地望着他倔强的神情,不住叹气。
「……」
「花念秋,求你了,我花了一下午为你准备的伤药……」为花念秋顺顺身侧有些凌乱的长发,他轻声说道。
那妖听见他叫唤自己的名字,一楞。望着他的眼神再度染上了前几次那种复杂的神情。
望着这眼神,白馥秋心中依然略感酸楚,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注视着桌上那明灭不定的灯火,他们陷入了一阵绵长凝滞的沉默,然後,他终於问了出口。
「我们……曾经认识过麽?念秋?」
花念秋不语,甚至不愿望向白馥秋,只是在此时取过他手中的药汁,闭上眼,仰头喝了个精光,随後望向窗外的月色。
「你在这里多久了?是为了等我才来的?」
「……」
「如果你无法言语,能不能用写的告诉我?」
「……」
「花念秋,你为甚麽不回答我?」
眼见他仍是沉默以对,就在白馥秋准备放弃之时,那不曾开口的妖,说话了。
「无日……」
沙哑的嗓音一如那日澄澈的水染上了异色,妖望着白馥秋的神情再度出现了崖边那样带着喜悦与苦涩的交杂。
吹过晚秋的凉风,沁人心脾却又让人不住瑟缩。
突然面对如此强烈而赤裸裸的情感,让白馥秋感觉自己好像快被眼前这对琥珀色的暗涡给吸进去了一般。
他别过头,莫名地抗拒心头那抹不知名的悸动。
传闻妖的生命没有尽头,兴许自己只是在久远前不意成了花念秋生命中的过客,让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又或者,其实花念秋只是认错人罢了?
白馥秋试着说服自己,却怎麽也找不着合理的解释,只能望着外头受月光照耀、随晚风摇曳的庭花。
花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