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
十二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早晨，
「你不是吕彦谷的女朋友啊！」
「我不是，我是玫君的好朋友。」
「玫君也来啦！」
「没，我是『陪』吕彦谷的男朋友来的。」
我和吕彦谷的舅舅、舅婶、阿婆、侄女等同桌吃着早餐。
「真是抱歉，我们不知道你们来找吕彦谷，还让你和他们两个大男人睡在一间房里。」
……不能怪你们，是王启昱非要在半夜见上吕彦谷一面。
……但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事後玫君问我，我和他们睡时，有没有发生什麽事？
我说，他们有发生什麽事，我也不会知道。因为那晚他们根本没进房间睡过──他们外出了。放我一个人在这里。
到早上太阳升起时，他们才回到这个家。那时舅舅一家人刚好醒来，吕彦谷才向他们介绍王启昱和……我。──他一脸纳闷我为什麽会和他男友一起来找他。
我说，你反应也太迟钝了。一般人看到心爱的人带着异性在身边，不是都会吃醋生气，更别提还跟他求婚，分手还差不多。
……後来再想想，应该是我想多了。他们是同性恋，我这个人的存在根本毫无威胁感。
而且他们两人昨晚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打了野炮，恩爱的很。──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真龌龊。
他们共同在一间浴室洗了澡，一身乾净的走到舅舅一家人面前。我瞧着他们握住的双手上各有一枚戒指，我悄悄地离开那桌，拿他家泡好的咖啡走到门前庭院的椅子上坐着。喝了几口提神後，听到屋里传来惊叹的声响。
……你们什麽时候回高雄？
……下午吧！他们说要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才回去。
……那你今天晚上有事吗？
……有事找我吗？
……想跟你聊聊天。
……我晚上要去『兰艳』。
……我去那里找你。不过我可能会加班，不知道会忙到什麽时候。
……我去『兰艳』前，顺道去你公司送晚餐，然後边吃边聊？
……可恶，我是顺道。你把『兰艳』的那个男人看得比我还重要。你根本没有真心对我好，一切都是虚幻假象，我好伤心啊。
……好啦好啦，回去再听你诉苦。不说了。
我被迫和吕彦谷、王启昱在垦丁溜搭，看他们你侬我侬，我站在他们旁边走着碍眼；离他们太远又怕他们忘了我，把我丢在这里人就自顾自地走了。那时的我完全还不晓得玫君昨晚发生过的『意外』，和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比我遭遇的还要烦躁。
Ｆ大楼，一群人从开会场所走出，三三两两讨论着主管要求的事有多不合理。有几个唉声叹气今晚得加班赶报告，否则明天交不出案子。像这样整个部门通宵彻夜的日子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个一次，就像月经般规律。
玫君捧着一叠资料放在办公桌旁，拿起吊在胸口的手机，打了几个字：今天和两个男人约会如何。
手机上的吊带正要取下，我传了讯息：我是一颗超级大电灯泡。
听见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玫君抬头看见她的上司两颗眼珠瞪着她。
「当别人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你却在跟男朋友谈情说爱。」
「不是的。」
玫君想解释，但上司的脸摆出『谁管你的私事』。
「赶快把你手上的案子处理好，下班前我要看过。」
玫君看了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三点半。──还有一个半小时。
她唉了一声，把手机放在抽屉，起身去茶水间泡一杯浓缩咖啡。出来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君姊，有人找你，是一楼大厅服务台打来的。」她看一眼呼喊她姊的人，无名指挂着闪亮亮的戒指。据说是对方已经向她求婚，预计来年就要成为人妻行列。比她年纪小两岁的後辈……真令人羡慕，加忌妒。
「有说是谁找我吗？」她看了手腕上的表，那是今年生日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现在时间三点４０分。
「只知道是个男的，对方不愿表明身分，只说有重要事跟你谈，不然他就要上来找你。」後辈突然靠近说话：「君姊，该不会是坏人吧！」
她笑了几声，「哪有坏人明目张胆地跑到对方公司来找人的。没事，我下去一会儿就上来，如果这段时间周经理刚好来找我，就说我离开座位去晃一下，让脑子清醒。」
她又看了一下时间：三点４５分。
……我得在四点前赶上来，一个钟头内把案子写好。──这是她给自己下的最後底线。
究竟是哪个人非得在她所剩无几的时间来烦她，就不能打手机联络就好了吗？
更烦的是电梯怎麽每层楼都要停一下。总共二十层的大楼，全都隶属同一间公司所有，当初的规划是一层楼一个部门，而玫君工作的地方就在第十三层。
她气呼呼地推开阻挡她前进的同仁，奔向大厅没见到人影，看了手表时间：三点５２分。
「不管了，没见到人不是我的错。」她转身要走，手却被人拉住。
「你又想装作不认识我吗？」
是他，已婚的粗男。
「你来公司找我干什麽？我们应该没有任何瓜葛了吧。」
「小声点，你希望被公司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要不是你换了电话我找不到人，才会想说来你公司看看能不能遇上。」
「什麽关系？我们现在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请你自重。」
玫君想甩开他的手，又怕动作太大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这里不方便说话，我等你下班？」
李书南见玫君不会跑走後，放开了手。
「不可能。第一，我今天要加班，再加上你又耽误到我宝贵的时间，我的上司现在大概正气得火冒三丈，没剩多少时间了，我还在这里跟你说话；第二，我们早就不是男女关系，而且你也已经结婚生孩子了，还来找我做什麽。」
「那天你看到我有老婆，吃醋了吗？」
「神经。」
「你会吃醋合情合理，我不怪你。当时是我不够成熟，因为我妈的关系害我们分开，我事後非常後悔。」
「你疯了，我要走了，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为什麽？你现在不是没有男朋友。」
「我有没有男朋友关你屁事，你是怎麽费心查到我上班的地方，我不在意。只是不要再来公司找我，也别跑到我家骚扰我，不然我会直接杀去你家告诉你老婆。」玫君的声音大到附近的人都留意着他们。
「你敢！」他的脸变得非常狰狞，想到玫君让他如此难堪的站在这里被人围观，失去理智後，一只手举起来，眼看就要往她脸上打下去……
「男人不该打女人，你妈没有教会你这件事吗？」
身高不比李书南或者玫君高，俐落的短发，声音刻意装的低沉，可是没有喉结的他，就算穿着男装，也还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的。
「威威，你怎麽在这儿，周经理同意你外出吗？在部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当然不可能，我是偷溜的。」
挡在李书南和玫君的中间，威威就像是麦当劳招牌里的中间位置。
「干，你让开，凭什麽管我和她之间的事，你这个Ｔ。」
「这先生说的话就很不对罗！说脏话是一项，骂我是Ｔ也是一项。虽然这是事实，但很难听，我不喜欢。再来就是说我凭什麽管，我当然不想管，但我不能不管。玫君是我的後辈，我身为前辈在公司挺身保护她不受到不合理的待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才说完，转向警卫的方向。「那个保全大叔，这个人是可疑分子，麻烦通知警察来处理。」
「不用打电话，我要走了。」
狠狠的瞪了玫君後，李书南气急败坏地走出大楼。「看什麽看，干你妈的鸟蛋屎。」
看热闹的群众失去了兴致，全回到他们该走的路线，像蚂蚁殷殷勤勤的工作着。当然，手上没有停止转发偷拍的照片『打斗场面一触即发，Ｔ女对抗粗暴男，玫瑰女情归何方』。
「威威，这下该怎麽办，主管应该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事了。」
「能怎麽办，就搭电梯回去办公桌埋首苦干。但在这之前，我得先打电话安抚我的女朋友。她肯定会生气，说我竟然丢下她一个人在好不容易订的餐厅里独自烛光晚餐。」
「我说的不是你想提早下班的事，而是我们之间的绯闻。」
她们边走边聊，威威低着头专注在手机上，所以由玫君指引她方向。
「有吗？我怎麽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有这麽令人遐想。我是交过很多女朋友，但你也交过不少男朋友，应该不会有人觉得我肖想你，你肖想我吧！那我会笑掉大牙耶。」她们进电梯时，跟在身後的人一度犹豫要不要打扰她们两人世界。
「不进来，我要关门罗！」也不知道等下一台电梯要花多少时间，有的人管不了那麽多，进了再说，况且这里是公司，不是私人场所。
「惨了，被我猜中了。」威威喊了一声，电梯内所有人都转过来看她。
「我女朋友说我不尊重她，要跟我分手。」所有人吸了一口气──玫瑰女抢走了Ｔ女，决定要尝试一下传说中的百合之恋──现在是不是该把手机拿出来录下这最瞩目的时刻。
「你是不是该负责一下？」威威抬起头来看她。这画面很暧昧，旁人看了都觉得这下子手机该用拍照还是录影，难得遇上女女深情款款地互看对方，准备来个一吻做开始。
「怎麽负责？」
「帮我介绍你的女性朋友认识。」
「干嘛，我可没有认识其他女同性恋喔。」
「只是认识一下又没有关系，就那个跟你常喝酒的那位如何，我也喜欢喝酒，找一天让我跟你一起去。」
「才不要，你会带坏我朋友。」
「怎麽能说前辈的坏话，看来我得好好重新教育训练你们这些晚辈才行。」
「救—命—喔！前辈要欺负人了。」
夸张的打骂俏，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场。当电梯到了十三楼，还没走到部门门口，就已经听见周经理在骂两人偷跑鬼混的声音。
「玫君，我不太想进去了。」
「不行，前辈要以身作则。而且你也说了，身为前辈要保护晚辈。就请您身先士卒，我在後面替您收好屍，每逢清明佳节，我会为您上柱香的。」
「可恶，你真的要介绍人给我认识，不然我死不瞑目。」
早已看见威威站在门口不进去的周经理，瞪着大眼呼喊着她的大名──杨葳，还不快做事，又在鬼混。
「周经理，能不能别叫我『阳萎』，就算我是个女的，这名字还是不好听。」
声音遗留在电梯外，里头的五个人默默的看完整出好戏还不罢手，忘了要按下自己的楼层按钮，眼睁睁的让电梯再度回到一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