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就算你再喜欢一个人,也是徒劳无功的。
早上机车坏了,怎麽也发不动,为了赶早八的通识课,情急之下拦了台计程车,匆匆忙忙赶到学校,那时早上八点零五分,冬天的早晨空气都是冰凉的,下车时司机还开玩笑地要我赶快跑,免得迟到又被当掉,我笑着谢过他,却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愣住了。
他嘴里咬着面包,一脸疲惫,一边翻找着背包里的东西,一边从我面前走过,压根没看见我,我却觉得空气似乎冻结了,呼吸困难。
他不认识我、他不认识我。
我在心中默念着,低下头,把脸藏进围巾里,明明再五分钟就要开始上课了,我却走得很慢,希望藉此拉开距离,深怕不小心踢中一颗石头,或者发出什麽声音,让前面的他发现我就在後头。
慢慢走就好了,慢慢走。
突然,他停了下来,一直低着头的我就这样撞上了他,他吓了一跳,嘴里的面包掉到地板上,顺着斜坡一溜烟滚下。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脏都要停了,因为他转过头来,我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肥皂香气混合着一股便利商店特有的气味,随着风迎面飘来。
从前我很讨厌这股味道,总是嫌弃地要他回家洗个澡。即使他上完大夜班已经够累了,但只要约好见面的那天早上,他会用上课前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赶回家,有时候连头发都来不及吹乾,便匆匆赶来学校。
虽然他没看我,因为他满心都在惋惜他那才吃了一口的面包,眼睛盯着它滚呀滚,直到滚到路边的草丛里。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不敢看他,只听到他的声音越飘越远。
他完全没有看我,只是往下走去捡那个已经脏掉的面包,边说道,「没关系,是我自己突然停下来,你先走吧。」
我几乎是用跑的冲进大楼,在进教室的那一刻鼓起勇气回头,看见他正把面包丢进垃圾桶里,并拍了拍沾上泥土的手。
柳绍禹。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他说话时,心脏怦怦跳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酸酸的,却像酸甜可口的水果软糖一样让人微微上瘾。
「谢佳妤。」
我还记得他叫我名字时的嗓音。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家和别人有点不太一样。
幼稚园时的某一天,有个女同学哭哭啼啼的来上学,她的妈妈一脸严肃,几乎是硬拉着她到教室门口,老师陪着笑脸温柔地问她怎麽了,女同学哭着说:「我不要穿姊姊的衣服。」
那是一件粉色洋装,看起来并没有什麽特别的,没脱线也没磨损,就是洗到有些褪色。我玩着学校积木,眼睛盯着她身上的卡通图案,以及胸口上那个闪闪发亮的紫色小皇冠。
老师安慰道,「可是我觉得这件衣服很可爱呀。」
「我不要!这是姊姊穿过的,都旧了!我想要穿新的!」
那时我们六岁,再过不久就要上小学,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外表,那个女生上面有两个姊姊,很少有新衣服可以穿,几乎都是穿姊姊们穿不下的衣服,偶尔有新衣服可以穿,她就会万般珍惜的护着自己的衣服,连一个月一次的玩沙时间她都站在一旁,说什麽也不肯坐下来和大家一起玩。
我却和她完全相反,她总会羡慕地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她知道这是什麽什麽牌子,妈妈说这个勾勾很贵、那个水獭她买不起,真羡慕你,每天都有新衣服可以穿。
那时我完全不懂,也不觉得这有什麽好骄傲的,虽然妈妈总是买许多的新衣服给我,我却特别喜欢那女孩身上的紫色皇冠。
於是我们偷偷约好把衣服带来交换,我特地拿了她最喜欢勾勾图案,一样是粉色的,下面有着可爱的荷花裙摆。那件衣服我一次都没穿过,她看见衣服时好高兴,我手里拿着她的旧洋装,内心激动着,那皇冠上虽然有几颗宝石已经脱落了,剩下的几颗却一闪一闪,像是在对我眨眼似的,欢迎我当它的新主人。
当我把那件洗旧了的粉色洋装带回家时,妈妈没说什麽,只问我这件衣服哪里来的,我也如实回答,并指着衣服上的紫色皇冠说:「这个宝石皇冠很漂亮吧!」
妈妈没看我,只盯着她的电脑萤幕,嗯了一声,然後不再理我。
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爸爸就已经不在了,我对他没有印象,只知道妈妈每天都很忙,忙着工作、忙着用指尖敲打键盘,忙到没有时间回应我的话。
我知道她很忙,所以平时尽量不去吵她。她满足了我的物质生活,让我衣食无缺,让我几乎感受不到爸爸这个位置的空缺。
她像一个巨人,一声不吭地撑起一片小小的天地,让我们两个安心地待在里头,不必烦恼别人烦恼的任何事情。
过了几天同学的妈妈把那件衣服还给了我,她女儿哭肿了眼睛,哽咽地和我说对不起。
她妈妈也和我道歉,说佳妤对不起,她不该用旧衣服跟你交换新衣服,这件新的洋装送给你,和你妈妈说阿姨跟她说对不起。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不管那件衣服是新的或者已经老旧,我至始至终都不在意。
妈妈也不在意,在我告诉她这件事情时,她只和平常一样嗯了一声,然後回应着电脑上面客人的问题。
我很早就发现了,只要我平时不吵不闹,开口要求的事情,只要能用钱解决,妈妈几乎都不会拒绝我。
小学时她还会抽空带着我去买,国中以後,每天早上起来,就只剩下客厅的桌上几张用杯子压着的蓝色钞票了。
我也从不在意,直到大一那年遇见了柳绍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