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姨的这一餐,场面愉快,我吃得却战战兢兢。她们两人一定藏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是我必须谨慎小心不能探究的。
我觉得挺不舒服。
用完餐,筑幸要送阿姨回家,我们便暂时分手。
看着筑幸驾驶汽车离去,我既羡慕又嫉妒,更多则是感叹自己的不争气,有时候,薪水都未必抵得过开销,车子就不用妄想了。若用爸爸的存款当然可以买台不错的车,但那是爸爸拚了命赚来的钱,不是我的,岂可随意浪费?
我回到家,检查明天要提的企划有无缺失。
手机提示铃响起,我看了墙上的挂钟,时间逼近九点,晚餐後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
我把电脑关机,筑幸传了封简讯,要我远端解锁楼下的铁门。
按下开关,我走下楼迎接筑幸,在半路相遇。
「你怎麽下来啦?」
「想早点见见你,而且要是你途中遇到坏人怎麽办?」
筑幸轻轻甩动手提包,「我想,坏事没那麽刚好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就算真的遇到,我也不怕。」
「你还真敢说。」
她的手摆出功夫电影里的姿势,虚晃两招,「哼哼,邪不胜正。」
筑幸进门後,换上她的专用拖鞋。事实上,这里还有一套她的刷牙用具、浴巾、枕头等,有的时候她会来我家住一晚。
她第一次说要留宿时,我还担心她妈妈会在家气得半死,筑幸却释然一笑,「都过去了,现在我们的立场完全相反,她不要让我气得半死就好。」
我很惊讶,没想到筑幸会说出这种不太尊敬母亲的话语。仔细想想,这句话透漏了端倪──她妈妈曾经犯了什麽错。
不然,筑幸怎麽会用那样的态度说,她母亲别让她生气就好?
「华园,晚餐的时候你脸色好差,是因为我妈妈的关系吗?」她的脸无忧无喜,沉稳娴静。
的确跟她妈妈有关,但我总不能说是因为看到你们母女恐怖的神情,让我慌得想逃吧。我感觉像是坠入聊斋的鬼故事里。
「当然不是,只是公司的企划让我有点烦,你来之前,我正在处理企画书呢。」
我抱着她,轻轻拥吻,我继续微调企画内容,她滑了一会手机跟我说:「最近这一阵子不能来这了。」
我转头,「为什麽?」
「最近有不少节目邀请我,数量比前阵子多,能不能成功就在此一举,但我想多半会失败收场。」
「既然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与信心,又为什麽要使用超能力走这条路?当时选择加入K社不是比较好?」我问了很想知道的问题,非常忐忑。我认为这个问题牵扯到筑幸与她母亲的一些纠葛,就连我也不能贸然窥探。
「有时候并不是不想选,而是不得不选,或者发现是条死路,根本进不去。」筑幸双手置於脑後,放松身体,躺倒在床,「选择,对一般人而言其实不多。」
这个道理我懂,选择不多的人甚至会发现,所有选择只是在挑哪一个比较不烂而已。
使用两个牛皮纸袋来窥探物品,是筑幸退出魔法杀手时意外发现的新能力。何其讽刺呀,离开魔法杀手团队,却让筑幸得到了真正的「魔法」。
我想过不只一遍,既然筑幸拥有不只一种超能力,那麽大学寒假时,我们的亲吻照会不会就是她设的诡计?她也许还偷偷藏着另外的超能力,不是吗?
可是,我们终於有了较为稳定的恋爱关系,探索过去,对现在有任何好处吗?
万一我心中的筑幸缺了一角,我……能丝毫不动摇?
思绪紊乱,我试图转移注意力。魔法……说到魔法,我就想起国中,筑幸即将去日本时,我费尽脑筋为她展现的魔法,一股羞耻、怀念、感动交织而成的暖流从我心脏处流向四肢。
「华园,你从以前到现在有认为过自己很独特吗?」筑幸问。
「总会有的,我记得,我被称赞木雕雕得好时,我会觉得自己很独特,毕竟我一路成长到现在,没遇到几个兴趣是雕刻的人。」
突然想起之前参加木雕节,是为了有机会让筑幸看见我的木雕,然後打电话联络我。我问她有没有去看,她说没看过,使我有点失落。
我把照片翻给她看,她手指连点萤幕,错愕地问:「这造型,猫压着鸟是想干嘛?有点可怕。」
盯着她那张有些畏惧的面容,我决定把我的创作理由进行美化修饰,再说给她听。
每个人总有些负面情绪得释放,很正常,可是,要是别人无法接受或是令别人困扰,那就不好了。
手插进口袋,「我只是做了个想像。一般来讲,鸟永远在猫之上,要是猫能够乘着鸟飞翔,那就太棒了,不过,我不希望刻画得太美好,所以最後就决定采用这个诡异的姿态。」
「别人看不出这原本是代表鸟载着猫飞吧?做这个雕像时你是不是压力很大?」
「压力嘛,不好说,」食指抓了抓耳鬓,「倒是噱头真的很重要,我不否认会用这个造型是想藉此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然而,实际上却没什麽效果,我的作品在木雕节里不足为奇。
靠着噱头,想要引领成功的浪潮,并不容易。
现实的情形如筑幸所料。
她这阵子走红後,不仅电视台,许多影片创作者也邀请她拍片,但这样的现象在某一刻停滞了。
我不解,问吴品轩,他告诉我,因为就算有克林帮忙做个实验证明又如何?
看不出破绽,可能会有人认为筑幸很厉害,但弄来弄去,只有同样一招,观众对没有变化的事物,不会长久感兴趣。
筑幸的人气下滑後,甚至有节目有开了一集专题节目,探讨魔术师与伪超能力者招摇撞骗的手法,然後故作不经意地谈到筑幸,摆明就是在指筑幸是大骗子。
节目甚至打电话到筑幸的工作用手机,想要问她问题。筑幸没有接,主持人就冷嘲热讽,表示筑幸心虚。
筑幸向我分享她的大小事,但甚少埋怨。
我劝她,「你说出来会好一点。」
她反而要我别替她感到气愤,「我们又没骗人,没做亏心事,干嘛要为了那些刻意制造争端的无耻之徒生气呢?那只是浪费生命与时间。」
听到筑幸讲「无耻之徒」,我不禁笑出来,她也是气到某种程度才会说出这几个字,但既然她能平静地和我聊这些事,就代表她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上帝关一扇门,就会开另一扇窗。
随着各方邀请减少,筑幸幸运地成为某个影片创作工作室的员工,这样一来她既可以赚钱,也能藉由在影片登场,维持点人气。
收获比我们想像得还大。
筑幸参与电视台节目,引起不了多少话题,还会被网友骂,可是到了工作室,不晓得是不是「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缘故,筑幸被工作室粉丝称为女神,对此,我为她感到高兴。
那些想嘲讽筑幸的节目,也消失无踪。
筑幸回归到上班生活,不用再赴通告,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增多了,虽然上班时间外,她偶尔要陪同事出门顺便拍片,但这平凡的生活已让我幸福至极。
我们可能到处逛不买任何东西,我们可能并肩坐着没聊半句话,陪伴是无比神奇的事,让每一瞬化为永恒,也让永恒藏在每一个眼神、呼吸、动作里。
一天晚上,她问我想不想到海边玩。
我看了看行事历,「至少要两个礼拜後,也就是这个月结束,有个同事受伤,这个月底才会回来。这段时间我得接替她部份的工作,太忙了。」
「那我多努力点好了。」
我并不知道她说这句话到底是什麽意思,只当作她关心我,所以想努力不造成我的负担。
一周有一半的时间都留在公司加班,精疲力尽,早就把她邀我去海边的事给遗忘。
等到她提醒我找出泳裤、泳镜时,我才想起有这回事。
「你很想去海边玩啊?」
她吐了小舌头,「还好啦,主要是有机会去趟海边,就想找你一起去,不然没意思。」
原来她工作室要到海边拍片,她想要拍完片和我在海边住一晚,所以就央求工作室改个时间,在我结束加班後的礼拜五拍,下午拍完就是属於我们的时间。
筑幸会在那里等我,由於她搭工作室的车过去,所以她会借我汽车,有比较多空间放东西,行驶过程也比机车舒适。台北有一点麻烦处,就是四周都被包围,想摸摸海水,都要跑到其他市,若平日上班,晚上没动力冲去看海,那就只能等到假日了。
「你们要在海边拍什麽片?」我有点在意,工作室会不会为了观看人数,故意叫女生提供「福利」画面。
「这片原则上我不会入镜,工作室会在沙滩,做沙雕然後进行试验。我算是工作人员,如果我入镜,大概也只有几秒。」
「到现在,你都还满意工作室吧?」
筑幸靠在我身上,「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了?」
「此一时彼一时,搞不好你有什麽委屈还不肯跟我说。」
她轻笑,「我才不会故意隐瞒你。工作室比外面的工作自由,我很知足了,而且老板、其他同事也为人正派好相处,这样还有什麽好挑剔的?」
「真期待你们的影片,我会去看的。」
她食指戳了戳我,「你以前不是没兴趣看?」
我抚摸着她的秀发,「既然你这麽认同工作室,我怎麽可能不重视你辛苦的结晶。看完完整的一遍影片,也就等於对你们的努力表示支持吧。」
「嗯,但我更高兴的是能够跟你一起在海边玩,我们很久没去这种自然景点了。」
我环抱筑幸,嗅闻她身上的馨香,眼皮微微沉重,感觉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