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偶尔能够听到哪户人家饲养的犬狗在吠叫。
真田幸村和武田精锐军就在村庄里一处废屋前的空地紮营,此时夜深人静,他们都早已用膳完毕,正在收拾行囊装备,以备明天可以直接出发,不耽误时间。
只是,他们虽然都想专注地收拾,但断断续续入耳的不祥哭号声令他们都感到毛骨悚然,其中一位精锐兵就忍不住停下收拾的动作,抬头朝安土城的方向望去:「村子里的传闻似乎是真的。」
「嗯,还是早点睡吧。」他旁边的同夥跟着附和道。
依照路线的规划,为了节省前往萨摩的时间,他们赶路时便不绕过国境走山路,所以沿途都会经过一些村庄,而今晚在近江势力范围内紮营的这个村庄刚巧就在安土山附近。在这里做个简短解释,安土山位於近江国境界线附近,原本应该归於浅井的势力,但在与织田签下同盟合约时,由於织田信长看中安土山的地理位置,想在那座山上建立城池,因此合约的内容附加了必须让出安土山权利的条件,为了心中的正义与守护和平,当时浅井长政虽心有不愿但还是答应割让安土山。也是如此,去年的安土城最终之战,浅井长政才会决定先率领浅井军和朝仓军前往安土山。织田势力溃败後,安土山才又回归浅井的统治。
去年魔王织田信长在安土城被击败後,不知从何时起,这个村庄开始逐渐流传出一则怪诞传闻。
真田幸村一边听着军士们谈论起关於安土城的传闻,一边坐在横置的圆木上若有所思。下午黄昏时分,那彷佛幻觉一般的景象令他很在意,後来他有问过小山田是否有察觉到不对劲,像是听到古怪声音、看到诡异景象等等,对方表示没有,看来当时只有他察觉到异状,并亲眼目睹那座散发浓烈不祥的安土城。
不过一入夜後,他听过的如鬼哭号声又开始断断续续传出,这次连其他人也都有听见,这才免不了谈起那则传闻了。
「战场的遗迹,是抱憾而终的战士们灵魂徘徊的地方。」小山田走到真田幸村的旁边,在另一根圆木上坐下,温暖的火光映照他一张清秀好看的脸颜。「或许,那座安土山上也有不知自己早已身亡的士兵们,在痛苦之中发出无尽的哀号吧。」
真田幸村听着小山田抒发的一番感慨,认同道:「或许正如你所言。」
「依照村民的说法,传闻安土城的遗址栖息着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怨灵。」真田幸村立刻联想到下午那道模糊难辨的嘶哑说话声,忍不住转头看向小山田,便听後者继续说下去:「即使是魔王,死去之後也会怀有怨念,对这个不容他的世间抱持强烈的憎恨,所以每当逢魔时刻很有可能就会听到魔王发下的诅咒。」
真田幸村神色略略出神,放在膝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攥紧。的确是诅咒,那道嘶哑声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是每一个字蹦出来都让人不禁寒毛直竖。
「果然、不是幻觉……」真田幸村视线一转,再度往安土山的方向望去,嘴里呢喃自语。
那般狂妄的口吻、饱含恶意的言语,其中对世人的诅咒之意那麽强烈……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
深夜,真田幸村躺在铺着一块布的地上,身上盖着披风,睁着眼睛凝视着夜空,悬挂在黑幕上的星儿闪烁明亮,但他却没有心思欣赏,脑海不断想着稍早小山田与他说的传闻,他很在意,导致现在该是休息的时刻却一点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最後他还是遵循心中的想法,蹑手蹑脚地起身,动作放轻又迅速地整理一下後,背上双枪,走到安置马匹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坐骑後横脚跨上,扯着缰绳,令马驹行动起来,离开营地。
不消片刻,真田幸村就来到了安土城遗址,站在废弃的天守阁前。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断壁残垣的景象,地面有许多凹凹坑坑,那都是去年那场战火留下的。不知为何,浅井长政虽然收复安土山,却没有下令翻修整顿,而是将已经废墟荒芜的安土城闲置,不闻不动,也不知道针对安土城到底有什麽盘算。
安顿好马驹後,真田幸村迎着空气中不断传出似怨似叹的哭号声,大胆地走进天守阁。
暗自警惕着,一边让视线适应周遭的漆黑,他一边缓步行至最上层,踏上最後一台阶後,视野张望打量,由於屋顶几乎残破一半,透过月光的照耀下,他能清楚地观察四周。
这时,突兀地轻笑声打破静谧沉闷。
真田幸村同时一眼瞥到人影闪过,心下一惊,立刻抬手握上背後的长枪,浑身紧绷。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修长的人影藉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移动到真田幸村前方,沙磁略带鼻腔共鸣的声调散漫开来,慵懒中夹带一丝笑意。
真田幸村沉默不语,顺着人影的笑言移动目光,警戒地紧盯着前方。
「很荣幸能与你重逢哪。」
人影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现身,当看清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真田幸村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一叫:「松永久秀!?」
「为什麽阁下会在这里?」
真田幸村眼中惊疑不定,眼前的男人明明应该在那时候……
松永久秀嘴唇微张,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倒有几分闲情地回答真田幸村的质问:「你也听见了吧,如此强烈的咒怨之声,彷佛来自地狱的低喃。」说着,微抬下巴,视线转向侧边。
真田幸村面露疑惑,双手放下,目光在松永久秀的示意下跟着移动,顿时眼睛瞪大,甫一映入眼底的画面令他震慑惊惧!
在月光尽责地投放光源之下,原本由骷髅堆砌的御座已完全崩塌,残骸上方虚浮一振断成两刃的太刀,太刀周身不断冒出黑色黏稠的气状物体,从中传出毛骨悚然的鬼哭号,隐隐约约还掺杂着难以辨音的言语。
「是、魔王的……」
「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如今这般情形像是心怀不甘的怨灵附着於爱刀上,企图挣脱现实与灵界的夹缝,重归人世。」松永久秀泰然自若地盯着那振太刀,语调慢悠悠地说。
「这、这种事……」真田幸村听着他的解析,垂放在膝腿两侧的双手握拳。
「这就是曾经企图取得天下的魔王,生命终结後的悲惨下场哪。」
真田幸村拳头紧攥,接着像是意识到什麽,猛地转头看向松永久秀:「那麽阁下也是……」
松永久秀眉梢微挑,「我看起来像是如此吗?」
「……松永久秀,阁下确实在那座大佛殿遗迹里……」葬身在自己设下的炸药火海里了啊!
去年、长筱设乐原一战结束後的隔夜,为救被松永久秀绑架的良直、左马助和文七,片仓小十郎与真田幸村、猿飞佐助先後带着对方意欲夺取的两件至宝抵达大佛殿遗迹,并因谈判破裂而展开激战,只是没想到松永久秀会在遗迹地底下埋藏火药,眼见局势不利便乾脆将之引爆,那个时候真田幸村三人侥幸躲过爆炸的冲击,良直他们也展现出身为奥州伊达男人的气魄拚命逃生,只有松永久秀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火海里,所有人都以为一代枭雄就这麽自爆而亡,连屍体都被炸得灰烬不留。
「王牌当然要保留到最後,你们以为我会连後路都不留,就出来迎接你们吗?」松永久秀笑哼一声,似暗含嘲讽。
真田幸村眼睛微垂,确实是他们疏忽了,以为那个时候松永久秀是真的打算跟他们同归於尽,才会选择点燃火药自爆,没成想竟是一个险中求生的计策!
松永久秀抬脚转身朝旁侧走了几步,半边身子再度没入阴影中:「宛如来自地狱的第六天魔王的诅咒之声,使得所有人害怕得不敢接近,但多亏如此,我也能得以好好调查此处。」
随着松永久秀的走动,他一直背负於身後的双手露了出来,巧妙地让真田幸村迎着视角方向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物体,瞳孔一缩,出声喝问:「阁下手上的东西是什麽?」
松永久秀转过身面对真田幸村,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完整呈现出来,那是一个微微散发腐烂臭味的头骨。「织田信长打倒敌将之後,会取下对方头颅、扒下皮肉,将头骨当成酒杯使用。呵,将葬身於安土城的魔王头骨拿来作为小酌之用,似乎也不错,你不这麽认为吗?」边说着,边轻晃一下头骨,唇角的弧度上扬几分。
「在天下布武的号令之下,许多人活生生被践踏或烧死,这样应该能稍微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吧。」
「这是违反人道的做法!」真田幸村眼神锐利起来,不赞同地开口道。
「哦~?」松永久秀抬眼看向真田幸村,眉梢挑了挑。
「即便是第六天魔王,也是战国时代的一世武将。如今他既已回归黄泉,阁下却搜刮这座等同於棺柩的居城,甚至要将遗骸带走,这无疑是亵渎死者的行径!」
松永久秀嗯地一声,面色微露困惑:「记得将魔王埋葬於此处的人,正是你和奥州独眼龙没错吧?」
「……!」
「对於自己亲手杀害的对象,难道会让你产生某种不舍之情?还是你刻意遗忘了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松永久秀不管对面年轻武士的反应,目光移落在手上的头骨,继续说下去:「如今这只是毫无意义的物体,带走这个也会被你认定有罪?」
「这样的理论实在是令人感到有趣啊。」
「……」真田幸村神色微动,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回去。
「虽然刚才吃了一惊,但我并不讨厌你的说法。」松永久秀再度将手负於背後,侧过身子,似笑非笑地这般说。「话说和你一起煽动东方大军,将织田家逼入毁灭之地的独眼龙伊达政宗,我从探子口中得到消息,他似乎败给丰臣的伏兵战略了呢。」
真田幸村心下一惊,神色明显动摇:「政宗大人他……!」
「原本整合起来的奥州诸国,似乎联合围剿伊达,简直就像是当时的对织田一样啊。」松永久秀身子再转回来,轻轻一笑,略带讽意地说:「『因果报应』这四个字真是贴切。据说在他满身疮痍的时候,丰臣秀吉亲自前去解决他了。」
真田幸村紧攥的拳头用力得彷佛都要嵌入皮肉里,眼睛瞪大,神色间透露着不敢置信的意味。
「真遗憾没能夺得龙之六爪,现在大概已经全部折断,宛如墓碑一般插在摺上原任凭血风吹拂了吧。」视线一转,朝着右侧的方向,松永久秀语气听不出一丝感情地说:「奥州在那个方向,至少为你的战友哀悼吧。并且,小心甲斐武田也会和伊达步入相同的下场。」
真田幸村不禁跟着转头望过去,脑子一团混乱,接着就又听到松永久秀说:「那麽,我告辞了。」
「……慢着!」就像是触电一样,真田幸村一听见松永久秀要离开顿时人不再恍惚了,冲着松永久秀准备离去的背影出声喝止。「独眼龙伊达政宗大人,即使深陷困境也绝对不会轻易被击倒!至於甲斐武田,只要有主公在位镇守绝对固若金汤!」
「请留下那颗头骨吧!即使织田信长是无情至极、导致生灵涂炭的恶鬼罗刹,也应该维护他身为武将的尊严!」真田幸村抬脚大步大步追上去,不肯放弃地说下去:「身为第六天魔王的最後敌手,我绝对不准阁下如此妄为!」
就在真田幸村即将追上去那刻,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小型龙卷风,伴随一片片黑羽飘落,刹那间从消散的龙卷风现身、挡在真田幸村面前的是一名戴着半面头盔、背负忍刀的忍者。
瞳孔微缩,真田幸村往後一跳退开,略伏低身躯,警戒地瞪视着突然挡住他去路的忍者。
「你这是幻想。」松永久秀停住脚步,淡然开口,「这种幻想会令人变得愚蠢。魔王就是魔王,你曾经目睹他宛若祸害灾厄的身姿以及其恶做法,现在却只基於信长是武将这一点,而在心中捏造出另一种观点,并随着时光的流逝将他美化了吧?」
「……」真田幸村脑海不禁浮现出骏河悬崖上魔王冷冷开枪那幕、天守阁屋瓦上魔王意欲掏出伊达政宗的独眼、以及毫不留情对付本多忠胜的画面,一滴冷汗沿着下颚坠落到地上,不由得将视线转移到御座位置处、那振散发森冷不祥气息的太刀。
鬼哭号一直没有停,模糊的诅咒言语依旧刺着人心。
「乱世,天下,上京──你也是用这些名词作为免罪符,以武将之名行杀戮之实的人。」
猛然回过神来,真田幸村神情愤慨地瞪向松永久秀。
松永久秀似乎是察觉到真田幸村的愤怒,他缓缓侧过身子,对上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神,嘴角勾了勾,「你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在事後清算是非,而是觉得我已无必要像你这样意气风发了。」
「战争、掠夺以及对现世的依恋,这一切都是人的本性。人终究只是一种食物、思物、言物的『物体』,即使在生前有任何作为,也终将像这样化成无为之物。」松永久秀边说着一番带有讽刺意味性的寓意话语,边高举左手对准月光,目光带有欣赏地看着在月辉照耀下透白晶亮的头骨。「这个道理没有任何例外,你和我当然也适用这个道理,独眼龙亦是一样,只要当作他早一步化成无为之物,就不会被惜别之情束缚内心。」语毕,他转身背对真田幸村,再度迈开步伐。
「人……」真田幸村无法苟同松永久秀的话,「人不是物体!」
松永久秀冷淡地偏过头,便听真田幸村语气铿锵有力地说:「灼热的灵魂永不消逝、澎湃的热血也永不抹灭!」随後他摸上胸前的六文钱颈饰、又摸上刻印象徵标志的护腕,最後他双手握上负於背後的长枪,摆起架式,对峙松永久秀和那名沉默的忍者。
「只要抱着珍惜的心,万物都能蕴藏着灵魂!」
松永久秀哼笑一声,语气带点怀念又暗含讽意地说:「看着你,不禁令我怀念起从前,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天真了。」
真田幸村眼见松永久秀别开眼,再度迈步前走,他想追上去却又碍於阻挡在面前的忍者而不得。
「只依照自己的信念挥枪,你的罪孽可能比信长还深,或许也正因如此,你才会被引来此处吧。」
沉默的忍者脚下一跺往後跳到一旁,伸手虚空一抓,隐约中几条丝线被扯断,嘶啦一声,就听空气中突兀地响起细微的导火线声音,这时真田幸村才猛然意识过来,抬头往上看,一个炸药装在天花板上面!
碰──
松永久秀背脊挺直地站在屋檐边缘,身後爆炸声巨响,周遭盘绕的乌鸦纷纷惊起,在一片黑羽散落中,松永久秀冷淡地哀悼:「便与魔王附着的刀剑,一起化为城池的封印吧。」
下一瞬,黑羽拂过,身影便消失了。
原本就因去年那场战斗使得楼阁几乎被毁去一半,如今松永久秀又装了火药引爆,致使整个顶层楼阁都塌陷。
「咳咳……」浓浓的烟雾弥漫,硫磺的味道刺鼻难闻,真田幸村捂着口鼻有些难受地咳嗽几声,顺便把呛入肺腑的污气排出。适才爆炸点燃时,他反应灵敏地找了块坚固的墙壁一角躲住,侥幸避掉危机。
吐出一口浊气,真田幸村睁开眼睛,手持双枪站起身,抬头往上看,因为爆炸反而让空间被崩塌的屋瓦石壁堵住,勉强只能从缝隙中窥见月光。
『负隅顽抗者……』
清晰却难以辨音的说话声突兀响起,真田幸村这时才惊觉如鬼魂似怨似泣的哭号声停止了,他赶紧转头看向御座处,便见那些残骸彻底埋在瓦砾堆里,只有织田信长生前使用的那振太刀依旧虚浮在半空中,而且缠绕在上面的不祥黑气异常浓烈,黏稠得似乎不堪重量一滴又一滴坠在地上,污渍很快就消去。
『亵渎肆意者……皆以寂灭,诛杀。』
断裂成两半的太刀缓缓朝真田幸村的方向行进,随着其中一字一字吐露的恶言敲在耳畔上,击打在心口上,使人体内阵阵寒气散发,而那黏稠的黑色气体竟产生变异,不断浮冒出骷髅形状的气泡,大大冲击着视觉,诡异且作呕。
真田幸村咽下口水,皮肤突出一片鸡皮疙瘩,强忍着周遭空气突然降下温度的不适感,他动了动嘴唇,攥紧双枪,朝着太刀低哑着声线吐出:「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是阁下吧?」
太刀停了下来,变异的黑气依然冒着骷髅气泡,就这样静默片刻,自太刀中吐出恶言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再难以辨别,而是用着非常清晰的慵懒慢调说着:『余为何人?』
那一瞬间,真田幸村彷佛以为置身在那一天,走下御座的魔王从中间越过他和伊达政宗,背对着他们,意味不明地轻吟着这句话。
那个时候,伊达政宗後来是怎麽说的?对了,他说的是──
『就我看来,从我这只眼中看来,你只是由肆虐跋扈於古今及来世的所有邪气、魔性,所聚集而成的一副空具人形的怪物罢了!』
「邪气、魔性……」真田幸村有点失神地呢喃。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岂不是更贴切那番话吗?
虽非人形,但是缠绕在那振太刀上的就是邪气与魔性的集合体吧!如此不祥的黑气,宛如来自地狱的气息,令人下意识就感到悚栗,寒毛直竖。
『余乃──』
真田幸村略伏低身子,眼神警惕地瞪视着太刀。
『第六天魔王!』
最後一个字音落下,缠绕在太刀周遭的黑气立刻呈散状散开来,像是一根根藤蔓似的朝真田幸村袭击而去!
见状,真田幸村快速往後闪避,那一根根黑色针状物体没有命中目标全都打在地上,却没有直接穿射地板,而是在接触到地板的一瞬间末端液化,黏黏稠稠的画面实在令人作呕。
大概是没有命中目标有些气恼,那一根根黑色针状物体又一次分裂开来,并且每一根末端都扭曲成手掌的模样,然後再度飞快袭击真田幸村!
这次,真田幸村便没有那麽幸运躲过了,分裂出来的黑爪根根数不尽,他虽然能够躲过迎面而来的袭击,但是却来不及避开朝左右夹击的黑爪,眼见就要被抓住,他攥紧长枪用力挥斩,斩碎黑爪,不料还来不及松下口气,一根早已蓄势待发的黑爪突然从下方窜出来掐住他的脖子。
「唔……!」真田幸村呼吸困难地试图挣扎开来,然而被他斩碎的黑爪凝聚起来禁锢住他的手脚,其他完好的黑爪也纷纷抓着他的身体不放。
此刻看上去,真田幸村全身上下都被有着实体的黑色手掌捆住,动弹不得。
『负隅顽抗者,亵渎肆意者……』
视线模糊中,那振断裂两半的太刀缓缓飘浮靠近,重复说着适才的话,只是这次声调却不难以辨别,那独特的慵懒语调的的确确来自於第天六魔王织田信长之口!
这样下去不行,真田幸村感觉得到附着於太刀上面的咒怨愈发强烈,得赶紧想个办法脱离目前的险境!
就在真田幸村试图转动手腕操纵长枪时,地面突然划出一圈黑洞,从中冒出两根黑爪抓住他的腰腹,企图将他拉扯进黑洞里。
『──皆以寂灭,诛杀!』
刹那间,阴风狂吹,缠绕在太刀上的黑气形成更多如藤蔓的针状物体冲真田幸村袭去,也就是看准这一个时机,真田幸村紧绷身体用力往後仰,嗖嗖地那些针状物体再次被猎物溜掉,射穿束缚猎物的禁锢。
身体得到解放,真田幸村燃起斗气,大喝一声跳开来,挥舞长枪,将意欲再抓向他的黑爪一一斩碎。
「魔王织田信长,绝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
真田幸村再度燃烧斗气,肉眼可见的炎之斗气集中在枪刃上,他手腕翻转挥舞双枪,喝出声音的同时身体跟着旋转,便见火红的斗气瞬间包围住全身形成一道火焰龙卷风──「火焰车!」
嗖轰!狂焰的气息瞬间将所有黑爪粉碎,连同缠绕在太刀上的黑气也受到这一波袭卷,发出如鬼哭号的尖锐鸣声。
黑气半脱离太刀,於半空中逐渐形成一道人影。
「那、那是!?」真田幸村微微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那道身如魔王之躯的黑影。
人影只出现一下子就消失了,铿地一声断裂的太刀坠落在地上,看不到缠绕在上面的黑气、也感觉不到那股悚栗的气息,但是下一刻却出现如教堂花窗的背景,在地面反射光芒的中央,刀剑的影子与花窗的影子交错竟成十字型,那是彷如献上祭品一般的画面。
就在真田幸村愣神之际,突兀地一个弹指声响彻,教堂花窗的背景嗖地眨眼间消失不见,再度回到楼阁崩塌的场景。
「小心点,不要被迷惑了。」
乍然听到第二个人的说话声,真田幸村立刻转头看过去,便见旁侧被炸出一个大洞的墙壁处,缓缓走出一抹纤细的人影。
真田幸村微微眯眼,藉由微弱的月光仔细看清来人,惊呼道:「阿市夫人?」
阿市朝真田幸村微微颔首,似乎身体不适,她绝色清丽的脸蛋略带苍白,行动间脚步虚乏无力。「感觉到封印松动,便来察看……」视线转向落在一旁的太刀,眉眼间带有一抹忧愁。
「封印?」真田幸村也看向太刀,神色惊疑不定。
「兄长的灵魂一直无法平息,他企图寻找活祭品蚕食以便让自己复活,为此才将兄长的灵魂封印在那把太刀上,并且请托煦君在这层楼阁布下结界防止有人闯入。」阿市一边解释一边走到太刀旁,蹲身,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但今晚感觉到封印有所松动,便请求长政大人带阿市来此。」
「长政阁下也来了吗。」真田幸村呢喃,神情恍然大悟,难怪他在与黑气缠斗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黑气形成的爪子和针状物招招狠戾,但是隐约却给他一种焦躁的感觉,现在想来就是把他视为祭品意欲吞食吧。但是──「在下来的时候并未受到阻扰,小煦大人的结界……」
「似乎被谁破坏了,不过万幸您无事。」阿市捧起太刀起身,然後视线转到真田幸村身上:「以防万一,阿市得先把太刀带回去。真田大人也请尽快离开这里吧,您的部下此时就在外面。」
「小山田大人他们……」真田幸村垂眼,内心升起些微愧疚,还是让他们察觉到他擅自脱队行动了。
阿市转身,不欲再说话,抬脚朝来时的洞口走去。她来此的目的不过是察看封印而已,至於真田幸村在这里遭遇了些什麽并不感兴趣,而结界被人破坏的事等回到府邸她会请长政大人传信给煦君告知。
见阿市欲要离开,真田幸村赶忙将双枪负於背後,踏步追上去。
两人走出天守阁後,便见暂时由小山田带队的武田精锐军,与浅井长政率领的一部队浅井军各持左右两边,守候真田幸村和阿市回归。
真田幸村没有马上归队,而是先护送阿市回到浅井长政的身边。
稍微寒暄下後,真田幸村就回到武田精锐军那,从小山田手中接过缰绳,真田幸村看向准备回自己的马驹那儿的小山田,歉然道:「小山田大人,本次我擅自离开营地行动,实在是非常抱歉。」
小山田欲上马的动作顿住,侧头看向面带歉意的真田幸村,嘴角一勾,神情稍稍缓和下来:「请不用在意,主公大人曾吩咐过我们要让幸村大人自由行事。」毕竟这趟萨摩之行,背後的意义是锻链甲斐幼虎,使之能够成长起来。
主公……真田幸村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一口,平复下心情後,脚下一跺横跨在马背上,接着披上披风、缰绳一扯,一声指令降下,率领武田精锐军离开安土城遗址。
画面转到浅井这边。浅井长政确认妻子阿市无事,便扶着阿市坐到马背上,然後自己再长腿一跨坐在阿市身後。
「长政大人,请放火吧。」阿市目光幽远地注视着天守阁,开口道。
「可以吗?」
「嗯,如今已经没必要再继续留着了,就让火将此处净化吧。」阿市目光垂落到怀中抱着的太刀,虽然真田幸村压制住附着其内的织田信长的怨灵,但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久这振断裂的太刀又将会散发不祥之气。
「吾知道了。」浅井长政颔首。本来当初会留下天守阁,只是为了将怨灵封印在此处,既然已经失去意义,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浅井长政的示意下,几名浅井弓箭手纷纷拉开弓弦对准天守阁,接着一致默契地将火箭射出去。很快地,灼热的大火袭卷整座阁楼,在黑夜月光的衬托之下,燃烧的天守阁看上去显得凄凉而美。
当浅井长政率领浅井军离去後,一旁崩毁的墙角突然扭曲从中显现出一名少女的身影。
「果然不好对付啊……」水朱月双手捧着掌中镜,垂首看着镜中呈现出的影像,是真田幸村率领着武田精锐军驭马奔驰的画面。「嘛、也罢,反正我的任务只是确认武田会派谁出使萨摩。」手指轻点在镜面,一圈圈波纹浮现又很快消失,同时镜中的影像也不见了。
「倒是今晚,有额外收获呢。」
水朱月抬头望着被火舌吞噬的天守阁,丰润的朱唇向上一勾,酒红燕眼泛着冷光。
那道花费她不少时间破解的结界原来是『他』布下的。
以及,那个男人──突然现身於此的战国枭雄.松永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