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说他们一周过後就会回来,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原来那一周,是我的一辈子。
在这段期间,每天我都一大清早带着装有提琴的木盒,如同平常重复练习着。虽然说已经没有再公共场合演出,但我还是放不下音乐,常常趁着空闲的时候,一把抓起小提琴冲向离家三分钟距离的海岸,站在上面,边吹拂着凉爽的海风,左肩架起提琴,拉奏出那些曾经存在的乐声。
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後来不知不觉间,余又诚的出现让这些早晨更加的丰富多彩,没有很懂音乐的他总是默默坐在沙滩旁边的岩石上,安静聆听着小提琴演奏,有时候,他也会给我一些感觉跟评价,我依循着余又诚每个细节的点评,随後再修改不顺畅的部分,我早在不自觉之中进步很多,技巧变得更为熟练。
「余又诚!这次怎麽样?」我停下动作,回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他那,他手托下巴,嗯声好久後才缓缓开口。
「後面很难听。前面就很不错。」
「你的评价有够两极化……具体的难听是什麽个形容法?」
他抓抓後脑,眉头微蹙努力寻找适合的形容词,「声音里面,情感满溢的激动表现的很明显,你刚刚拉奏的时候又在胡思乱想什麽?」
「就……爸妈他们今天就要回来,我很期待嘛。」
「心遥,你的暑假作业还没动笔吧。」余又诚语气肯定地说着,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我故意当作没听到这句话,迳自继续练习方才不太理想的地方。
我和余又诚是在九岁那年的暑假认识的,刚刚好他就住在我新家隔壁,刚刚好年龄跟我一样,刚刚好他爸妈也很忙,无形之中我跟他自然而然就腻在一起玩耍了。
我们只能说是半个青梅竹马吧,毕竟并不是一出生就认识,也没有两个人从小到大的成长都在一起。
「爸妈他们一定会很惊讶,觉得我才一个星期就进步那麽多了,我想把爸的曲子,牢牢的记在脑海之中。」
「你早就记在脑袋里面了吧。」余又诚不相信的半眯起眼,食指戳戳我的额头,「功课不行,但是音乐的谱面可以记忆得很快。」
「等等你说什麽功课不行!我才没有好吗?」
「数学不是每次都没超过平均线?还有自然也是。」
余又诚开始劈里啪啦讲起我的数理辉煌史,我压根不想听。
因为这些很早之前就全部爆乾净,我天生不是念书的料,听了再多也於事无补,那不如就爽快放手,这还比较轻松。
「虽然不会念书,却是音乐天才,这种反差也挺有趣的。」
「补考很辛苦耶……小提琴又没有考试。」我噘起嘴,手指擦拭小提琴的边缘,细致的滑顺感,阳光照耀之下木纹的细节显得格外亮眼。
「你的头脑构造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余又诚轻笑,伸手敲敲我的头顶,我对他瞥了个无奈的眼神,不打算踩理他。
我起声哼唱小时候妈妈常常唱给我听的一首曲子,余又诚没有再欺负我,他闭上眼,似乎也在静静聆听这首曲子。
後来,我持起放在身侧的小提琴,拿起木制的弓轻靠在琴弦上,随着旋律拉奏而起。
袭来的海风撩起长发和裙摆,咸咸的海水味道充斥整个鼻腔,但我却不会感到奇怪不自在,反而认为那都是习以为常的平日闻到的气味。
在距离这片海最近的这个沙滩上演奏练习,对我而言是一份特别的幸福。
这份声音彷佛能够传递出去,经过大海,到更远的地方,海平线的另一端。
能听见吗?在海的另外一边。
「心遥。」余又诚拍拍我的後背,我顿了一下,回头。「余又诚,怎麽了?」
「时间好像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手表,时针已经靠近下午五点的位置,我没有答话,急忙收拾东西,将小提琴小心翼翼的收进木盒中,扣上金属环扣被在肩上。
余又诚跟在我的後头,我兴奋的直直朝回家方向走去,和爸妈的约定时间已经快到了。
一周的分离总算可以结束,然後,我所期盼的日子即将再次开始。
那些,可以和爸爸妈妈三人一起演奏的美好时光。
「余~又~诚,为什麽还没有讯息?」我趴在沙发上,双脚上下晃动着,眼神瞥向坐在旁边看书的他,烦躁地问。
「你别急,说不定叔叔阿姨正在赶路回来。」他右手翻动一页纸张,不急不徐地回答。
我翻身,仰躺在沙发上发呆,天花板的灯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眼,右手手臂盖在额上遮住这些光线。
突然,放在门口玄关旁的电话响起了,铃声大作,电话震动桌面的声音非常明显,我原本打算起身去接,不料余又诚强先更快一步,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听见他拿起话筒,一声「喂」开始对话。
他说话的音量很小,虽然听不见内容,我却明显听到他停顿数秒後才继续进行对话,那空白的几秒钟却让我感到不对劲,我蹑手蹑脚离开沙发,尽量不发声音的靠近站在玄关那的余又诚。
我躲在他视线死角的位置,偷偷观看他表情的变化,他微微蹙眉,眼里像是有什麽复杂的感情搅和着,话筒的对话我仍旧听不到,但是,看到他这个模样,直到方才都兴奋不已的心,跳动声却逐渐变样。
「确定……要告诉她?这样好吗?」
认识以来都很沉稳的余又诚声音居然在颤抖,到底,爸妈他们怎麽了?
我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一把抢走他冒冷汗的手里握着的话筒,这次,话筒里的声音总算隐藏不住。
悲伤的哭声自另一端传来,在我的耳膜里更是放大数十倍,我记得那个声音,是去帮忙接机的余又诚妈妈,阿姨她的声音残破不堪,断续的句子变成一个个单字传入我的耳中。
我忽略了大部分的话句,只听见了最为关键的那几个单字。
「飞机空难、落水、失踪死亡。」
手里原本握住的电话早就掉落地板,发出清脆的的声响,余又诚的双眼微微红着,他很明显就是在强忍悲痛,为了不让我察觉一丝不对劲,他尽全力抑制这些情绪。
我不相信的打开电视的新闻台,最真实的真相此时此刻就出现在液晶萤幕上,爸妈离去的事实震慑大众,记者站在机场内不断报导这次空难的失踪及死亡人数,内容我什麽都听不见,模糊的视线,还有全身上下突然的无力感,拔山倒树涌上我所有的理智。
而在最後,我不堪负荷的跌坐在地上,掩盖不住内心的剧痛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