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梦到这个过去。
看见小时候的时候自己拿着小提琴,和爸妈一同在音乐厅舞台演出的画面,画面里的自己挂着笑容,沉浸在音乐的幸福之中。
不论过去多少年,那个梦总是来来回回,反覆出现在梦的底处,诉说着人生中曾经最为耀眼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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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设定的闹铃声在耳边叮铃作响,萤幕显示早上六点,我不太愿意的按掉闹铃,身体习惯性往右翻身——
碰的一声,我连人带翻到床下,脑门直撞地面,地板零散的纸张,因为突然的冲击被震起,飞到空中短暂停留後,一一往我的脸上砸去。
视线被纸张遮住,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直射而入,穿透我脸上盖着的纸张,熟悉的五线谱、黑色实心的豆子,还有开头的高音谱记号……
我有些狼狈地坐起身子,眼看六点半快要逼近,连忙随便扎了个马尾直奔厨房处理今天的早餐。
六点半左右,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客厅,他慵懒的神情明显就是刚睡醒,懒洋洋的刷着牙齿,看着早晨的新闻报导。
「奶茶咖啡?」背对着他,我问。
「红茶。」嘴巴塞满牙膏的泡泡,他含糊不清的回答我,「你来乱的……」
嘀咕,我默默拿起放在头顶橱柜第三层的红茶包,丢到茶壶里面倒入刚沸腾的热水,不久,淡淡的红茶清香扑鼻而来,加上少许的砂糖,我小啜一口。
嗯,味道可以。
「所以今天吃什麽呢?」换好衣服的他看起来跟方才截然不同,整齐的白衬衫加上深色领带,手中抓着黑色的西装外套,看起来就是有重要的会要开。
「随便吃吧,培根蛋夹吐司。」
「这是第几天了……」他面露倦色,低声吐槽这食物究竟是可以用什麽方式撑过这一周不被替换掉。
「余又诚,有意见就不要吃。」
我比了个赞,大拇指对准喉咙的位置横划过去,他立刻明白我想表示什麽,乖乖闭上嘴将持续一周不变的早餐塞入口中咀嚼。
「而且,之前不是说好每天轮流做早餐的,培根蛋夹吐司之前也是你搞出来的,有够奇怪的。」自己都这样还说我,怪胎。
「我这几天很多会议要开,每天晚上都忙着打报告书。」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叹气,将马克杯八分满的红茶一口解决,余又诚发现我的位置没有盘子,急忙拦住准备回房间换衣服的我。
「欸,早餐——」
「你看时钟再说。」
他瞥了眼电视正上方的时钟,又安静了。
五分钟搞定一切,我整装完毕出门前,把一大叠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乐谱放到余又诚前面,他似乎明白些什麽,「你还是不死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份工作的薪水根本喂不饱我自己……一样A公司的李责编,麻烦你了。」
「嗯,路上小心。」
他慢悠悠地拿出放在餐台旁边笔筒里的油性笔,依照我刚刚说的填写资料到空白的栏位上面。
我没有再多说什麽,确定公车还有几分钟到站後,冲出家门赶在八点整的钟声响起前到校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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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群死小鬼……把我上周说的话当作屁啊!」
我火冒三丈抓着表单,怒气冲冲的质问班长,「方同学,我不是要你上周音乐课结束後隔天开班会讨论,你是没有听到吗?」
「夏老师抱歉!」他迅速鞠躬九十度道歉,「因为我们上周讨论的事项非常多,到最後完全没办法讨论到……」
流利的解释一听就知道是预先准备好的台词,你当我傻子啊!我也当过学生的怎麽可能不晓得你们的伎俩!
真的逼我动用杀手鐧。
「方同学,你知道未尽义务工作会有什麽处罚吗?」我扬起唇角,给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方同学原本打算起身的腰又逼着他弯下去,「职责未尽是小过一支,学校校规里面不是明摆着?选出一首合唱曲子你们搞了一个月还决定不出来,你们是选择障碍喔!」
我平常不太喜欢发脾气,因为很伤喉咙,也扼杀我的脑细胞,但是,第一次看到有班级可以选一首英文合唱歌曲选一个月还没有结果的。
虽然说我是刚进入这个学校的新手菜鸟音乐老师,但也不能因为这个理由欺负我啊!
这群小鬼……
「老师别这样生气嘛!」
「对呀老师你最美了,我们心知肚明。」
「别尽说些屁话,这节课就给我选出歌曲开始练习!」
果断的决定,换来底下学生如同杀鸡的惨叫。
「夏老师你最好了,我们都很清楚啊!」
「……」
我半眯着眼,死盯说话的那位同学,视线的逼迫感令他瞬间住嘴,安安静静等下一句话。
「老师你知道吗?」班上某位身材较为肥胖的同学站起圆滚滚的身子,「生气的女人男人不爱。」
……等等你说这什麽鬼道理?
那这样看来,只要女孩子生气,所有的男生都会瞬间变心喔。
我无言的看着他,「曾大伟,你有国中毕……不,国小毕业吗?」
「啧啧啧。」他手指左右摇摆,完全无视我说的话,「老师你身为女人,也要在意男人的心情啊,你这样看来,是不是没恋爱过,不然怎麽不知道男人在想什麽?」
「曾大伟。」我叫住他的名字,他胖嘟嘟的圆脸抬起,满是疑惑,我伸手比着窗外的走廊,轻笑,「罚站到下课。」
「曾大伟你是白痴喔,别乱提这些五四三,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体重、感情状况都不能乱问吗?」
某个女同学看不下去,开始痛骂曾大伟,接二连三的教训全部都针对他,最後他真的忍受不住谩骂,没有说话走出教室。庞大的身躯遮挡住窗外大半阳光,在他身前形成一片黑影,看起来有些惊悚。
靠窗的同学不多说什麽,直接一把将窗帘拉上,迅速遮住过大的身影以护双眼的安全。
我轻咳好几声,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该死的曾大伟,害我的课程节奏乱七八糟。
一位男同学突然举起右手,「老师,你为什麽要当音乐老师啊,其实你超级适合去当生教的。」
「对啊,看看秃头教,他当生教我们根本没好日子过。」
顶上发光,校园仅此一位的刘清老先生,他坐在生教的位置据说已经比我的年纪还要多上好几年,在他底下看管的学生,无一不是服仪整齐,品格良好的学生,他的好成绩甚至传遍外县市,许多学校拜托他过去当生教,但是刘教就是不肯离开这里,原因也是个谜。
然後因为他头发早就掉光光了,自然而然被学生私底下叫做「秃头教」,本人被叫这名称将近十年,仍旧不知情。
学生们其实拿他很没辙,不论刮风下暴雨,他每天固定准时七点整,立起直挺挺的腰站在校门口,配合服仪纠察队一起抓学生的服仪违规。
女生裙子不可以超过膝盖五公分、男生不能穿背心打球、学生不可以化妆、穿耳洞、做美甲……
简单来说,就是管的很严厉,每个人都像是被监视那样,天天过着如同监狱般的生活,他们共同的愿望,想必就是希望刘教可以赶快在这间学校毕业。
「你们别这样啦,人家刘清先生也是很辛苦,一大把年纪还这样残虐自己。」
「所以说啊,赶快退休不是很好?」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害我完全不知道该继续说什麽。
「夏老师是因为什麽原因来我们学校当音乐老师的?」一位女同学举起手,毫不在意的大声询问,其他人想到可以不要练歌,纷纷跟她一起吵:
「老师说嘛为什麽?」
「你们真的完全不打算练习……」
他们非常有默契的全班同时间点点头,「当然。」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这群小鬼真的很不好对付。
「我原本是小提琴手,後来大学去念教育系,才来这边的。」
「小提琴手!?这好帅喔!」
「你们别看我这样,学生时期的我也有碰到困难的好吗?」
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段短暂的日子,想起一个身影,对着我微笑。
至今过去多少的年,我仍旧没有忘记他。
你……还记得我吗?
心里说出这句话,声音,却没有办法传到他的耳里。总觉得我脑海里的他,身影有时候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得模糊。
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他的。
我常常这样告诉自己,要自己忍住泪水继续等着他的归来,因为我们约好了。
约好了,不管发生什麽事,你最终都会回到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