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无非关乎记忆。每个受伤的灵魂,都会用自己的方法记得那次灾难,那怕是扭曲的方式……」
讲台上投影片一页翻过一页,纪珊和聿庭交替摘要着前两天叶恩完成的那份报告。读过其中一些字句纪珊再度深刻感受到,担纲Anarchy词曲创作的叶恩,是个情感非常细腻敏感的人。
「……十年前的那场地震,是半个世纪来最严重的一次自然灾害。」聿庭还残留睡意的声音,和他报告的主题有些冲突,「由於地震发生在深夜,加上当年民众缺乏防灾意识,以及处理大规模伤患的机制尚未成熟,那次地震带来惨重的生命财产损失……」
「而我们蒐集的文献,主要着重在那次灾难之後,这个社会如何学会治疗,以及正视创伤。我们也想探讨,那些经历身边亲友死伤的人们──」
念到这里纪珊咽了口口水。台下关了灯的一张张脸孔,看不清任何细节。
「──他们如何面对创伤、面对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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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从你应该也知道的事情开始吧。」徐旻喝了口茶润喉,「我爸妈都过世了。」
叶恩点了点头,「我……後来他们办了个简单的告别式。我缠着我爸带我去,就是想说能不能在那里见到你。」
「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那座城市了。」徐旻述说的方式,像是走过整齐编列的档案柜,一页页翻开他人撰写的故事,「我……我那时候的状况比较复杂一点。」
「你应该也有参与那个专案吧?他们规划给受灾孩童,由专业的医疗与谘商团队,帮助我们处理失去亲人的情绪。」
「我当时花了比较多时间,参与一些疗程,才让自己的状况稳定下来。」徐旻看着沉默听她述说的叶恩,「那时候我已经在这个城市了。我的一个远亲阿姨拿到我的监护权,她把我带来这边照顾……然後我发现自己开始失去地震前的记忆。」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以前的记忆出现空白的片段,前後之间不再有线性的连结。」
「他们说那是创伤後的压力反应。有好一段时间我没办法思考,任何关於童年的事情,只要一想就会陷入混乱。比全部失去更糟的是只剩下无从整理的碎片。」
「这些事情,都是我阿姨还有帮我谘商的心理师,後来慢慢跟我说的。我也才有办法,这麽清楚地告诉你。」
故事告一段落,徐旻长呼一口气,桌上的饮料晕开一圈水痕。
「……可是,你还记得我?」一阵沉默之後,叶恩重新开口。
「记得啊,只是跟真实的你是不同的版本。」徐旻无奈地笑了。
「我……後来长大了一点,我也想自己找回重要的童年记忆。从老家几乎没带多少照片,或是可以佐证记忆的东西出来。」
「所以我用了最原始的方式──我把手边有的、关於你的碎片全部拼在一起。」
「希望拼出来之後的我,不是什麽歪七扭八的版本。」叶恩微笑。
「可能眼睛鼻子有点歪歪的,绝对没有现在的你好看。」徐旻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我很清楚一件事──我跟你,一定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才能残留那麽多回忆的碎片。」
「而且,那些都是很开心的片段。不然我应该根本不会记得。」
双手撑在桌上,徐旻倾身靠向叶恩,「是这样吗?我们小的时候,是会整天腻在一起、玩得很开心的那种关系吗?」
「嗯,至少我记得的版本也是这样。」叶恩接下徐旻有些炽热的眼神。
松了口气似地往椅背上一靠,徐旻的视线没有离开叶恩脸上,「不过,好奇怪喔,就算理性上知道我们曾经非常亲近……」
「现在的我们,感觉只是两个刚认识的人,这样吗?」叶恩替她说完句子。
「心态上可能得这样调整吧。」徐旻朝叶恩伸出手,「所以……我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请多指教呢?」
迟疑了一下,叶恩握住她的手,纤白的手指在冷气房里有些冰冷,「请多指教?」
徐旻笑着,「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