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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窗户洒进来,透过窗帘,影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
她睁开眼睛,死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她想坐起来,但是在左胸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无法轻易抬起身体。
「哎!哎!你醒了?」一名医疗人员从门外经过,这间房院长有交代过,必须好好关照,是很重要的患者。
所以他走过的时候,往里头留意了一些,正好看见挣扎起来的少女,他赶紧进去房间,轻轻地把她压回床上。
「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乱动。」他整整她的床铺,对上少女迷茫的眼神,又开口:「这里是医院,你差点死掉。」
少女皱皱眉头,嘴巴微张,想说点什麽。
「但你现在没事了。」护理师边说边倒了杯水给少女:「你在这里等等,我找医生来。」语毕後便迈开腿走了出去。
少女端着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仔细地思考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她不是还在小木屋吗……不对,大轩找到他们了,男人说要回去,他哭了,跑了过来,想与她拥抱……那之後呢?
外头传来走路的声音,刚才那个护理师的前面站了一个带着圆眼镜的男人,他穿着医生长袍。
医生接近少女,弯着身子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最後站了起来,向护理师拿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东西:「目前看,没什麽大碍。」
「你可能还要在这里待一阵子才可以出院,先按时吃药。」医生对她笑笑,正想离开病房的时候,被少女叫住。
「医生!」她揪着床单,抿抿嘴:「请问……我怎麽了?大轩先生呢?」还有他呢?
她最後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她想可能医生也不晓得他是谁,因此只问了大轩的去向,她觉得,大轩在哪,他就会在哪。
医生停留在原地,对着她讲:「他回部队去了,和你的小男友。你遇到枪击,现在在这里治疗。」
「啊……是吗?」她喃喃开口。
「你多休息吧。」医生站在门边:「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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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好不容易将敌国的军队往後逼退了好几里,夜晚的时候很有默契的休战,他们挨着一个又一个躲在被炸出的大凹坑里,每个人都抱着自己的枪械入睡。
却没有人能够真正的睡着。
天才刚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大部分的人,太阳洒下来的纱轻轻笼罩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脸上的伤疤变得更加明显。
再往前一点是一条大河,上面有一座桥。
才刚过卯时三刻,派出探查的兵就赶了回来。
「报告!他们的营就搭在桥前。」他们没有过桥。
几个小队的队长凑在一起,对着地图画了画,顿时除了强行突破,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两刻之後就动身,包袱收一收。」队长走了回来,对着他们几个队员嚷嚷:「弹药还够吗?不够的话去回收一些,别走太远。」
男人坐在地上,听完队长说完,又重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泥土。
那个跟他拿了外用药的少年跑了过来,那顶大钢盔盖住了他的视线,他手忙脚乱地把它掀了上去,却不小心将他的狙击枪对上男人。
「注意你的枪。」男人马上将枪口拨开,声音放得很低。
「啊!对不起!对不起!」少年有一点慌张,语气带着一些赔罪,他从兜里拿出那罐外用药,小心翼翼地递给男人:「谢谢您的帮助。」
那个少年看起来还没有成年,他咧开嘴露出笑容,还是有一些青涩的感觉。
男人忽然想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然後也问了出口。
「我叫连布。」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军牌亮了出来,指着上面的名字,似乎是想证明自己说的话不是谎言。
男人撑着地站起来,他比连布还要高一颗头。
「嗯。」男人没有看他:「集合了。」
队伍又重新向前,这附近有一个废弃的村庄,他们各自分成一个一个小队,往桥的方向接近。
男人揣着步枪,在队伍的中央地带,扣着扳机,就怕突然间整个队伍被偷袭。
他们拐过一个弯,停在转角处,队长举起手要他们先停止脚步,让大胡子往前探去。
大胡子胆战心惊地冒出头,又快速的缩了回来。他转过身子有点紧张。
「没……没事。」他说:「前面没有人。」
全部的人松了一口气,队长走上前拍了一下大胡子:「看你块头挺大的,没想到胆子那麽小。」
他们又向前了一段距离,即将抵达侦查兵所说敌军紮营的地方时,队长突然停了下来,摁着无线电的耳机,军队的总司令在里头传达命令。
等到队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他们身上,眼神打量着他们几个人,最後对着连布指了指,附耳与他说了几句,连布的双唇微启,表情看起来有点吃惊。
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并微微施力将他推了出去,连布踉跄几步,回过头来朝队长的方向望去,队长摆摆手。
连布像是下定决心的跑走,与此同时其他队伍也有一部分的人也脱队,不晓得往哪里去。
「怎麽啦怎麽啦?」大胡子忍不住问:「小不点去哪呢?」
队长走在最前面,不太想搭理他,闭着嘴巴什麽也没说,大胡子只能摸摸鼻子退回来。
他们又过了几条街,在即将出村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
敌军早就准备好了,他们气势磅礡地在远方拉成一线,在看见队伍的同时发出巨响。
一颗一颗的子弹从那里倾巢而出,击中一些队员。
大胡子吓得翻身躲到屋子後面,男人同时也被拉了进去。
「你干嘛!」男人吓了一跳,差点朝大胡子身上轰一枪。
大胡子看起来惊魂未定,讲话哆哆嗦嗦:「我、我、我不是怕你不小心死了——妈啊!」他话还没讲完就被外头的子弹声狠狠掐断,他抱着自己的枪械大叫。
男人赶紧把他的嘴巴摀上:「闭嘴!」
男人朝窗户看去,几个弟兄已经在前面倒下,他拿着步枪,虽然距离有些远,但还不成问题。
要说什麽,幸好方才的子弹是打在玻璃上,把玻璃的一角砸出一个洞,正好可以让自己的枪口塞在里面。
他倚在枪上,眯起眼睛。
「哎,我怕啊……」大胡子听起来已经快哭了。
男人不想理他,朝瞄准镜里的人一枪,那人应声倒地,又继续乘胜追击,在被敌人发现自己前连续放倒了好几个人。
咻——喀!
突然有一发子弹卡在自己脑门前面的玻璃上,男人迅速蹲下,下一秒另一发子弹从同一个弹轨射入,击碎了玻璃。
「走!」男人抓着大胡子出去:「你给我打起精神,我不想带着一个拖油瓶。」
男人要大胡子跟在他的後面,他将门打开,跑了出去,找着下一个隐蔽处。
他躲在一个已经倒塌一半的墙後,炮火连天,有些队的队长躲在後面,一面把一个一个士兵往前推去,一面喊着:「冲啊!将生命奉献给国家!」
他又架起了枪枝,准心开启的时候彷佛全世界都静止了,他只想赶紧回去,赶紧结束这场战争。
他才不想把生命奉献给国家,他只想把它统统都给少女。
他只想要赶紧回去抱一抱少女、赶紧过着平淡的生活。
他们的士气逐渐上升,把敌军压得不停往後退去。
「把他们赶到桥的另一边!」不知道是谁开始大吼,全部的士兵开始不要命的拿着枪就乱打。
子弹纷飞,从空气中划破好几个洞,朝着那些人的身体肆意划清界线,哀嚎声此起彼落,有些人杀红了眼,有些人倒在地上却还没死透,喊着:「军医!军医……」
红色的液体开始汇流成一条河,敌军逐渐开始往对面撤退,他们才刚咧出笑容,却看见印有敌国国旗的坦克屹立不摇的耸立在那里。
敌军停在桥的中央,对着他们做最後的攻击後,逃跑似的马上躲到坦克的後面——
轰——
轰——
轰——
炮弹毫不留情的在他们眼前炸开。一闪白光之後,就没有之後了。
他们被逼得又往村庄的方向更接近些。
「守住这条线!我们得守住这条线!」
他们都知道,再往後退去再打过来的机率肯定比这次还要低很多,可是他们如果现在不逃,只能被炸死。
敌军放肆地让这块土地炸开一朵一朵的花。
他们真的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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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药了。」护理师推着推车来到病房,她淡淡地往护理师的方向一瞥,勾起一个微笑。
这几天以来,护理师早就跟少女混个七八熟,她知道少女有一个心上人在战场上保护着整个国家,她知道少女愿意让那人到战场上、让他骁勇善战,可她又会一个人在夜里暗自地哭泣。
是她把他推出去的,怎麽後悔的又是她呢?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护理师将药片磨成了粉,少女从以前没吃过西药,不会吞,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被苦得吐的乱七八糟,至此之後在让她服药前,护理师都会帮她将药捣碎。
「我还不能出院吗?」
「还不能。」她接过少女递回来的水杯,放回推车上。
护理师转头看向她有些失落的表情,推着推车又离开了病房。
少女抿了抿唇,嘴里还有药粉的味道,这种味道难受得很,一时半刻不会离开自己的嘴。她的床位是靠窗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她常常盯着窗外的天空。
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同样的云笼罩着我们、同样的阳光、同样的雨,那是不是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分隔两地。
我把我仅剩下的幸运都给你了,统统都给你。
你要活着回来,你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
看吧,那片云朵承载着我的礼物,它会代替我交给你。
你一定会平安回归。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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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个划破天际的速度掠过他们的眼前,穿甲燃烧弹狠狠塞进坦克的舱门,一枚、又一枚,像是上帝献给他们的礼物。
坦克周遭的军人陷入恐慌,有人开始架起枪支,寻找突击他们的人在哪里。
可对方没有给他们机会,从外飞来的普通弹终结掉那些人的生命。
对面的攻击渐渐趋缓,男人他望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村庄的顶楼上。
「是小不点儿他们!」大胡子不知道什麽时候跑到他的旁边:「原来跑去那里了!来的真是即时,我以为我要变成蜂窝了。」
男人瞥了他一眼,听见队长们又开始喊着前进,他握紧自己的步枪,跟着队伍,大胡子在後面唉唉大叫,却还是加紧脚步追了上来。
他们的士气随着狙击部队的来临再度升上最高,在狙击部队的掩护之下发起攻击。
坦克持续被穿甲燃烧弹肆虐,里头的人忙着找出射击点在哪里而迟迟忽略了前方的步兵。
旁边的敌军见苗头不对,原本想出来以人海战术扛线,却无法顾及平面的攻击及来自高处的狙击。
「撤!撤!撤!」敌军开始发起撤退:「把桥炸了,别让他们过来!」
男人看见有好几个敌军被推了出来,他们战战兢兢地跑到桥的前面,蹲在那里捣鼓着什麽。
「他们要炸桥!」突然有人看出他们的企图,连忙告诉其他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还在弄些什麽的时候,男人拿起枪,对准士兵。但是距离太遥远只打中钢盔,那个士兵惊慌了一下之後,加快手上的动作。
士兵的後方火光一闪,最後一枚穿甲燃烧成功让坦克车陷入火焰之中,士气又再度燃起来。
其他人跟着效仿男人,要对着那些敌军发射,他们怎麽可能抵挡得住如雨般的攻击,所有的人通通倒在墙上,他们过桥追了上去的同时——
轰——
方才有人成功安装了炸弹,在他们队伍经过的时候发出轰天巨响,在周围的士兵全部被炸飞掉入河里,被波及到的倒在地上,有的内脏全部被炸了出来、有的直接被震晕,有的手断在自己的旁边,疼得说不出话。
他们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只能扶着钢盔又继续往前追击。
有人从燃烧的坦克里爬了出来,男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拍了拍大胡子,指向坦克的位置,大胡子顺过去看:「唉唷!那个人是谁啊,不烫吗他……哎!那个是……」
大胡子还没说完,队长就惊讶地喊着:「那是他们的总将军!」
其他人被吓得也望了过去,谁也没想到他们的总将军会出现在这里。
队长激昂地提高音量:「把他杀了!拿下他们!」
他们一穿过桥的瞬间,所在的地区变成了激战区,男人一面抵挡他们的攻击,一面寻找那个总将军的位置,只有杀了他,战争才可能结束,所以现在不是跟这群小杂兵玩的时候。
除了步兵在地面打得沸沸扬扬,狙击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积极地搜寻四周,就怕让总将军跑了。
连布在狙击镜里面发现了男人的踪影,他换上了普通弹,随着男人的身影,帮他狙掉很多想偷袭他的人。
很明显的男人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人身上,他不停地往其他方向看——哎!他可不可以先注意一下自己的身边!
连布按下扳机,正中那个拿AK的敌军。
男人这时候好像才发现连布的存在,毕竟那个敌军某种程度上算是在男人面前倒下的。
男人收回目光,朝村庄致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