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深夜,滕思悠的房间开着一盏淡黄色的暗灯,带出一分柔顺的、家的暖意。他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一只脚踏在地板,一只脚踩着座椅,眼神恍惚地盯着米色的墙壁。良久,一块人形从墙壁凸出来,渐渐有清晰的轮廓,与身後的墙壁分离。这凭空出现的少女睁开眼,润黑的凤眼依旧波澜不惊,彷佛是个从来没有情绪的人偶。
无论见过她多少次,滕思悠的心底也会冒起一层疙瘩,就像一个讨厌爬虫生物的人见到一尾蜥蝪,感到一种生理上的排斥。
「小雅,你这晚想听我说什麽?」
名为「小雅」的少女莲步轻移,往他的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翻看。她每逢星期二的深夜就会出现,有时要求滕思悠说最近的事,有时则要听他们上辈子的事。
「都说说看……最近有趣的事,就好了。」她的声音悦耳却空灵,没有人气。
「我遇到谷永怀了,比上辈子早。」
「谷永怀,谁?」
滕思悠转回去书桌的方向,漫无目的地翻着参考书:「他是一个痴情的傻子。上辈子,裴星如——就是Sonia——在大学就为我怀了第一胎,後来流产了。她留院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男人几乎天天带着汤壶或水果来看她,有次我碰见他,问他是不是Sonia的哥哥,他摇头,说他们只是朋友。」
之後,他慢慢了解谷永怀是谁:他是裴星如的青梅竹马,两家人的父母更是深交多年的好友,本来属意一对儿女成为情人,岂料神女无心,裴星如嫌谷永怀不是爱好艺术的人,她每说到电影、舞蹈、音乐,他就像个哑巴。最後,裴星如选择跟在滕思悠身边,当一个无名无份的情妇,生下私生女。多年来,滕思悠知道谷永怀还是没有放弃,在他离港读书的三年,裴星如也不讳言,说谷永怀很照顾怀上第二胎的她。
他听了,内心全无嫉妒:毕竟裴星如也就只是「他的女人」而已。凡是男人,只要不是同性恋的,都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帮自己打理生活,有需要时就上床。女人是一种必需品,有就可以,不必滥。裴星如很爱他,远比他爱她的程度更厉害,两人心照不宣,而她依然选择了他,就是有觉悟要跟从他这麽一个冷淡的男人。
滕思悠默许情妇跟另一个男人的亲密来往,一盘心思放在报复水家的事上,没空管裴星如太多私生活。只要他回家时,裴星如打点好家务,不用他心烦,那就行了。
「很奇怪的是,这辈子的谷永怀跟我以前遇到的……不太一样。我指的不是外貌,是个性。他以前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有点忧郁的跟屁虫,沉默地照顾Sonia,不计较回报。然而上星期再见到他,他却一副开朗胡闹的样子,跟水清澄……」滕思悠的脸染上他也浑然不察的怒意:「好像很亲密。」
小雅点点头:「这不怪。水清澄回到这个时空,独力改变了许多事,种种不一样的结果加起来,在冥冥中改变了一些人的个性及结局,不是一件意外的事。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改变命运』。命运不是永远注定,这其中有大量变数,一念之差就能做成天渊之别,例如说,」
她以尾指往淡红的唇揩了一下,在墙上描绘,那桃红色的墨跟她的唇色一样:「A结局就是你们上辈子的结果:水清澄先杀了儿子跟你,再自杀,裴星如守着丧父的女儿,最後半推半就地跟谷永怀凑合;但是,水清澄一人之力的改变,或许就能塑造一个新的B结局:可能你们的伴侣交换了,你得以跟裴星如终成眷属,水清澄则跟谷永怀结为夫妇……」
滕思悠重重拍下桌子:「这不可能!水清澄喜欢的是我,她上辈子、这辈子喜欢的也只是我,怎可能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既然命运也能改变,人心的改变,不是更简单吗?」小雅一抚墙,一切文字悉数消失。她走到他跟前,冰冷的纤指描划着他的脸部轮廓:「你的表情很复杂,好像是痛苦,又像是困惑、不舍、被遗弃、仇恨……到底是哪一种?你真的还恨着水清澄吗?」
「……是,我恨她。我每一天都想着要怎样折磨她。我绝对不可能喜欢这个女人,」他深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她对Sonia做过什麽吗?Sonia为我怀第一胎时,还未毕业,又兴奋又忧心。我知道事情後,跟她坦白说大学毕业後才能娶她,但我会负责任。她接受了,她在我面前向来很温顺,锋芒毕露的锐气都收敛起来。水清澄之後知道这件事,大受打击,威胁我跟Sonia分手,我没有理会。」
後来,清清花了大笔钱买起一群小混混,要他们恐吓裴星如,「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她原本只想这群恶形恶相的小混混,在裴星如面前亮亮刀、吓她一下,也没想到他们出手这麽狠辣,在某天傍晚驾着一辆无车牌的私家车,当街撞倒裴星如。她当场倒地,身下流血不止,不够三个月的胎儿保不住了。虽然,她的生育功能未受损害,腿部却受了永久的伤害,即使做再多的复健,也永远无法灵活地跳舞,最多只能慢跑,舞蹈生涯就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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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最近感觉人流多了,谢谢大家支持m(__)m
这一章又说了一件清清上辈子做过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