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捧着那杯暖水,机伶伶地打个寒颤。没想到还会有机会听到陆少瑶说话,她的喉咙一时像哽了块骨头般,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激动得无法自已。
「我不冷。可能有点感冒。」
她匆匆低头,盲头乌蝇似的冲入厨房,捂着鼻子、暂停呼吸几秒,控制着这种难以解释的情绪。她决定找点事情干。煮食炉有一窝皮蛋瘦肉粥,雪柜有鸡蛋、火腿、椰菜,顶层的白木厨柜放着通粉、乌冬、意大利面。她烧开一窝水,烚了一人份量的通粉,再煎鸡蛋跟火腿,爆炒椰菜,以一份鸡汤兑三份清水,很快煮了一碗火腿通粉。
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住的也是豪宅。可是水冬阳失去教席,无法接济女儿,滕思悠的钱都花在裴星如身上,不顾她跟儿子的死活。她过了颇长的一段节俭日子,食谱看得多,简单的食物都会做了。
妈妈做的粥,她只在小学时代吃过,上了中学,零用钱多着了,不用再吃清粥小菜,入口的都是珍馐百味。这刻的清清却很想吃粥,热了一碗,端着粥跟通粉出客厅。
陆少瑶没在看报纸,垂着双肩,瞪大眼看着女儿手上的食物,又不敢开口问,生怕她发脾气。清清很知道自己以前是个怎样的人,要是一时三刻就跟身边人忏悔,没准会被当成神经病,不如沉默下去,想清楚要怎样在这个世界过活。她没有跟妈妈说半句话。吃到一半,滕思悠也出房了,他穿着白色T恤跟过膝的黑色休闲裤,头发还带点刚睡醒的蓬松,蓝眼一片迷蒙。这阵子他们都在等会考放榜,不用上学。
他经过陆少瑶身边时,说了一句早晨,然後舀了一大碗粥,坐在沙发旁的地板、捧着碗吃早餐。陆少瑶见他坐过来,便关掉古典乐,以摇控开电视,调到BBC电视台,把余下的报纸叠好放上矮身的黑色杂志架,拿起德文跟法文报纸回房间看。
华美的房子显得更空洞,陆少瑶关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滕思悠没有看清清一眼。他对於讨厌的人是不会花费任何心力,哪怕是讽刺或伤害,他就只会无视。冷暴力。以前,清清会打起精神缠着他,挽着他的手臂、竭力找话说,情愿他骂她,也胜过毫不理睬。他懒得看她一眼,抽回自己的手臂,顶多只让她靠着他的肩,最大限度减低跟她的身体接触。
只除了在床上,他会低吟,索取快感,同时不放过任何侮辱她的机会,说她是婊子、下贱、没男人活不下去、什麽事都做不好,就只会侍奉男人。他说她唯一的价值,就是身体。
她的确是这种女人。没有营生技能,只懂花钱,未读完大学就使计怀了滕思悠的孩子,水冬阳逼他娶了她,此後她就一直当家庭主妇。後来,他跟裴星如的关系浮面,在外添了个私生女,再斗倒水冬阳,就完全不再给她生活费,只容许她跟清攸住在原来的豪宅。她嘱咐清攸乖乖留在家,说「妈妈要出去赚钱,才能给你买好东西吃」,一天跑几份兼职,楼面、洗碗、兼职文员,什麽都肯做。
清攸很乖,跟儿时的滕思悠一样不爱说话,独自留在家也从不捣蛋。真正不生性的,是她这个做母亲的。
清清吃完早餐,进厨房洗碗。无事可做,又不想出去客厅坐。或许以前真的很爱滕思悠,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跟他处着,但经过太多事後,她变得很怕这个人。愈是爱他,换来的苦楚就愈多,当然那也是她咎由自取的,怪不得他。这次,唯一的可行做法是减少跟他相处的时间,慢慢淡忘这种不该有的感情。
她委实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麽,就回房间拿手机、银包,十五分钟内出门。不化妆了,在她拼命做兼职的那几年,已戒掉用化妆品的习惯。
她记不起十三年前的世界。因为她的世界总是围着滕思悠转动,一旦要在她的世界去除这个男人,她就发觉自己原来是孑然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