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国的那天,轻装简便,只带了套两换洗衣物跟随身用品的小包就回来了。
除了李麟,也没告诉其他人。
甚至也没回家,订了间饭店,把东西放在饭店就搭了计程车去吴安雅公司。
他知道吴安雅休假。
但有些表面功夫还是得下,比方,制造误会这种事。
他穿着轻便,颐颐然地走进他们办公大楼,柜台的总机小姐听见了动静,从电脑萤幕前抬起头,露出一个专业的微笑,「您好,请问有甚麽可以帮您的?」
「你好,麻烦你,我找吴安雅。」他说。
「喔,雅子姊啊,很不巧,她今天休假,您是要洽谈业务吗?或者我帮您安排她的职务代理人。」
李彦霖露出一个微笑,「不用,我找的是她。」
「或者您要留下联络方式,等她上班时连络您。」
「没关系,」他掏出了手机,「我们是朋友,我问问她。」
当着女孩的面点出电话簿,走了两步,远离柜台,在她看不见萤幕的角度,却还在她听得见他说话的范围内打了通电话,李麟没两声就接了,「甚麽事?」
「安雅,怎麽没跟我说你今天休假?」李彦霖语气温柔的问。
李麟:「......」
「在家吗?」他问。
「......她当然在家啊,打我电话干嘛,你现在是吃饱撑着?」
「呵呵,没事,我只是来你公司看看。」他笑了笑。
「欠你的......好了没。好了我要挂电话。」李麟一副无奈口气。
「嗯,待会儿见。」
「快滚!」对方再见都没说挂掉电话。
他收起手机转过身时,柜台小姐收起亮晶晶的目光,假装在忙自己的事,李彦霖又走了回去,「谢谢你了,我直接去找她。」
「喔,好的,咳,可以问一下,您是雅子姊的......」
他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好朋友。」
女孩眼神明显不信,不过很好,也算达成了目的,李彦霖满意的道了声再见,转身离开柜台。
他真准备去找吴安雅,但他没想到却是在走出办公大楼时见到了她。
他在大楼门口的楼梯上看见她时,她并未注意到。
她站在大楼隔壁的一间动物医院门口,他们有许久未见了,却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她的头发剪成了中长发,染成了深棕色,斜浏海,穿着剪裁简单的纯色上衣,搭着一件深色宽松的9分长裤,却比他记忆中瘦了,下巴都尖了,而且黑眼圈极重,一个人站在动物医院空荡的橱窗前,萦萦独立,孑然萧索。
他原想喊她的名字。
却是正好有个人经过,要开门走进医院,吴安雅迟疑的,对着那个人举起一只手,拦住了他,「那,那个──」那个人转头看了她一眼,波澜不惊地问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
在她还没回覆时,那人抬眼看着橱窗,「可惜了,早两天走了。」
「啊......」
「我很抱歉。」
吴安雅垂下眼眸,怅然低语地说道:「无能为力的事,不该道歉的,医生。」
医生依旧回应依旧平淡,「生死本无情,我道歉,是为有心人的无奈。」他说完就迳自地开门走进室内。
她视线回到了医院的橱窗前,空荡的橱窗倒映着她的悲伤惶然,呢喃的低语像是在说明自己的心境,「就算这样,一样不能改变甚麽……」
李彦霖有些後悔,他没有早点回来,这人这几天又是经历了甚麽,才让她总是带着浅笑的表情填满了失落与怅然。他没有喊她,惊动这满怀的忧伤,他安静的走到她的身後,等着对方发现他。
可他没有预料的是,她的眼泪。
对方看清了他在橱窗玻璃後的倒影,眼里隐隐的不可置信,然後几息间波光流转,她忍不住低垂目光的同时,晶莹的泪水汇聚,沿着眼角无声滑下。他一时间明白了对方没说出口的思念。
就像是他撞见她曾经在夜里偷哭的那次,极尽相似的场景却早已分隔数年,他有些感慨,如此相似的状况,他总是见到了她脆弱的时候。他回来前也曾想过,趁着对方软弱时在她心中留下自己的影子,但实际上发生了,他却一点也不希望她经历这些低潮的苦痛。
因为总是会心疼的,心疼她难受。
「怎麽,你想养猫阿?」他歪着头,带着一抹浅笑问着。
吴安雅没接话,只是摇摇头,转头前抹去颊上的眼泪,收束好自己的情绪,淡然地对他说,「就只能这样,也再不能为它做甚麽了。」
「在那个医生忘记你之前,你不是已经来了吗?你也会记得它的吧?」他说。
「那够就了吗?」她显得无法接受的反问。
「嗯,够了。」
吴安雅最终还是无法压抑住情绪,激动了起来,「可我想要它活着,不是我也没关系,它活着就好啊!」
李彦霖被她一时无法压抑的情绪震动了,「你......」
他?到底是哪个他?
他叹了一口气,「是希望哪个他活着?」
吴安雅被这简单的问题问住了,目光迅速泛红,看着他似乎想退缩到他看不见的地方,颤抖着勉强地了吞了一口口水,却甚麽话都没说出口。
他有时真的恨透自己对她的直接,又惹了她哭。
可叶景淳的死究竟代表甚麽,根本是引发她跟陈如曦冲突的导火线,他知道吴安雅从未想介入叶景淳跟陈如曦之间,但即便他们只是朋友,他依旧产生了忌妒的心理,她对朋友们的那些好,令相隔万里的他羡慕不已。
然而她却又傻气得靠那对情侣太近,近的让陈如曦产生了妒忌,反向的过来伤害她,情人间的排他多麽严重,他们的幸福从来不属於她,吴安雅即便明白,却总是飞蛾扑火,就只为单纯的『情谊』二字。
他摸摸她的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怜惜:「看看你自己。」
吴安雅潸然泪下,江姨所谓的『真心不移』,多傻,这样的人,确实让他遇见了。他在想,是啊,只想拐回家,呵护起来,他想让她别再哭了,只要她愿意,他在她身边。
他张开双臂环过对方的背,她却举起起手挡在眼前,「不要......」李彦霖明白她只是逞强,轻声地说:「这时该说好久不见,哭甚麽,吴安雅?」
她闭起眼,热泪滑了下来,李彦霖上前搂着她。吴安雅抓着他的衣服,在他的怀里啜泣着哭得令他心疼。李彦霖规律的拍着她的背,她慢慢冷静下来了,然後又低声地说:「对不起。」
傻瓜,他噗哧失笑。
吴安雅恼羞成怒,又虚张声势地说,「不要笑!」
「好啦,」李彦霖轻声地说,「我也很想你。」
温情细语却引动了她的排拒,她离开他的怀抱,蹙着眉,「这甚麽话,你男朋友呢?自己回来?」
李彦霖有些郁闷,这麽久没见就问他男朋友,他哪来的男朋友。
啊啊,李麟那张脸在她眼前闲晃了大半年,怎麽就还没让她想起,那个人就是他曾给她看的照片,脸盲啊为什麽你要叫做脸盲。
可惜现在就不是个揭开的好时机,他摇了摇头,「见了面才知道,就是想你了......」,不由自主的补充说,「嗳,改天请个长假来玩,介绍他给你认识。」
这是个很简单的局。等於是把自己的谎言摊在眼前等她来揭开,只要她愿意来,就能明白真相。
李彦霖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地在对她下套,明明告诉她真相、道歉是最快的方式。
但就是忍不住想用这些迂回的方式来告诉她,其实他并不是纯良的好人,他确实想要她的爱,但倘若她走进这个局里,最终发现只能接受自己光明纯善的那面,那麽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执着於对方。
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她不愿意踏出那一步,那麽这样,他也同样没必要再执着於对方。
他不可能一味的护着对方,他也是个人,会软弱,会旁徨,他想要的是可以相互扶持共度余生的人。那个人,必然会看见自己软弱或阴暗的那一面,她必然需要接受这样的自己。
倘若她愿意,那麽届时,他也愿意对她毫不保留。
「再看看。」吴安雅垂着眼帘,慢慢的说。
李彦霖无意现在纠缠,他们的时间还很多,不急於现在,他叹了口气,把话题导回叶景淳:「没想到回来却是为奔丧这种事……听到消息都快吓死了,告别式日期确定了吗?」
「嗯......後天。」她说。
「打算什麽时候下去?老实说,你们公司的人说你放假的时候,还以为我错过了?」李彦霖问着。
吴安雅却不看他,迟疑的说:「......还不知道。」
李彦霖猜想,陈如曦这次肯定把她伤得很重,重得她宁可再次逃避,究竟是甚麽事?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也不追问,只是对她说:「嗳,你怎麽来的?」
「骑车。」吴安雅闷闷的回。
他转头就要往她的公司走。
被一把扯住,对方瞪大眼看着他,在开口询问前,他露出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说:「去借顶安全帽,你没多带吧?」
吴安雅愣了一秒,转而咬牙切齿,忿忿举步往公司走去,「这是我公司,你跟谁借,借了谁还?!」
李彦霖觉得,对方可能猜到了他搞得鬼了。
忍着笑,抬脚不远不近的跟在後头。
果不其然,吴安雅才走到接待柜台,「殷殷,借顶安全帽。」
他刚才布局的效果就来了,柜台的小姐眼光闪闪发亮地说,「雅子姊?你怎麽来了?啊,刚刚有个先生找你,我告诉他你请假,他说他要去你家呢。」
吴安雅一脸无奈回答:「呃,我知道了。」
「啊啊,所以他是你男朋友吗?」
她几乎没有惊讶的神情,却是平淡的回答:「不是,他有男朋友了。」
李彦霖又管不住自己的坏心,在女孩的讶异目光下,从容地接近,然後从吴安雅身後拿过那顶安全帽,几乎贴着她的耳畔轻问:「借到了?」
惹得吴安雅惊慌的转过头,他对她勾起一抹微笑:「走了。」
转身就走。
他清楚地听见,在身後跺了跺脚又不甘愿追上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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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流言的速度
第一天中午:嗳嗳,听说雅子男朋友今天来找他耶。
第二天中午:A:嗳嗳,我听说不是男朋友啦,是好朋友。B:呸,好朋友才怪,你没听殷殷说起前因後果?......结论:喔~是前男友吧?追来要复合?
第三天中午:嗳,听说雅子要结婚了啊?甚麽时候,怎麽那麽低调?有要让我们公司办吗?
旁观着一切发展的二哥:娘的......小弟太坏了。
进办公室被流言惊吓的吴安雅:......李彦霖你这混蛋!
悠哉坐在回程飞机上的老李:效果蛮好的啊,很好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