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戀戀蒼穹下 — 長安卷 第四十章 往事

七年前,那个时候还是三月的天气,初春还乍寒的时节。

那年十一岁的汐羽刚从娘亲老家回到父亲身边,也是那年三月上元节,太宗皇上特意邀请了不少皇族和官员的家属到大兴宫赏灯过节,她第一次跟随江夏王入宫过节。太宗知道她新近回长安城,还特意安排汐羽在皇宫中多住几天。

原本以为皇宫有多好玩,没想到才进去没多久她就後悔了!

她从小就在乡野长大,如何知道这皇宫有如此多的规矩?各种礼节,各种约束,让年纪尚小的汐羽厌烦得来又觉得毫无乐趣,但是她又不想让老爹失望,虽然在皇宫中并不开心,只能违心忍耐。

承乾太子那年十五岁,天资聪敏,但是年少狂妄。他八岁便被立为大唐的太子,虽然有贤慧的母亲长孙皇后教导,做他老师的更是当时大名鼎鼎的学士陆德明,集万千宠爱於一身。但是年纪轻轻,又尊贵无比,难免心高气傲,做些幼稚的事情来。

在一大堆皇亲国戚的孩子堆里,承乾对於汐羽这个之前从未谋面的远房堂妹,印象就是长得黑而小,一头长期暴晒在阳光下发黄分叉的乱发,瞪着一双桀骜不驯的大眼睛,且行为和脾气都和一般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进宫的第一天,她就把一个老爹是五品中都督的调皮男孩子狠狠的揍了一顿,只因这可恶的家伙竟然嘲弄她那一口奇怪的乡下口音。汐羽不堪受辱,性格又大大咧咧,就直接动手了,如果不是宫中的女官及时出手制止,估计那孩子会被她揍得头破血流。

汐羽当然不知道,她这样一闹免不了更加受其他皇族孩子的排挤和欺负了。承乾太子也曾和其他孩子一起笑她打扮土气,甚至作弄与她。

比如他们知道汐羽穿不惯厚重的礼服,经常脱下来放一边,於是便把汐羽的礼服偷走,扔到冰尚未全部融化的万烨湖里。又或者把她的鞋子泡在水里然後放回原位,让汐羽一穿上鞋子就冷得忍不住大喊大叫,然後他们就跳出来取笑她说话的口音和毫无仪态的样子……等等,尽是一些小孩子下三滥的玩笑伎俩。

汐羽对於皇宫的恶劣印象,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对於承乾,汐羽的印象就是一个穿着华贵皮裘服饰、高傲得如同眼睛长额头上总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美少年。

什麽皇上太子,对於当时的汐羽来说,大家不都是人吗?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只不过就是穿着高级和伺候的人多一点而已!如果不是为了爹爹,她一刻都不想留在皇宫里,盼啊盼啊,只期待回家的那天快点到来!

皇宫里的生活让汐羽好不习惯,唯一让汐羽比较开心的地方就是湖边花园。她最喜欢一个人晚上安静地躲在花园里,倾听着虫鸣蛙叫,回忆起她在乡下和石头玩乐的美好时光!

汐羽记得回家前的那夜,她一个人溜出寝室,在月光下感受後宫花园里万物齐吟的奇妙。

她一边走一边玩,用花朵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开心得不得了。如果说这皇宫有什麽让她留念的,就是这夜晚的皇宫花园了。

夜晚的花园,好像就是只属於她的天下,白天被排挤欺负无所谓,晚上她就是这月夜下无忧无虑的小女王!

在这里,花儿会跟她说悄悄话,树木是她的秋千任她晃荡,虫儿会在她面前飞来飞去笑着打招呼,连那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都会和她眨眼睛唱歌……多麽自由自在的感觉啊!

她边玩边走,不知不觉就走到懿渊寒的木拱桥旁,却意外地发现了她领地的入侵者——喝得醉醺醺的承乾太子!

承乾那晚和狐朋狗友在安仁殿玩乐得有点晚,又被灌了好几杯烈酒,但是仗着酒意,硬是不要侍从送回东宫执意要自己一个人回去。本来汐羽看到他醉醺醺的样子,也懒得管他,於是躲在假山後耐着性子希望这跋扈傲慢的入侵者快点走开,不要妨碍她的玩乐时间。

但是承乾走到木拱桥中央的时候,看到万烨湖的美丽夜景,目酣神醉,想到自己将来继承王位後这雄伟壮观的大兴宫都是属於他的,不由得高兴大声的吟起《短歌行》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只不过喝醉了口齿不清,听着很是搞笑。

汐羽听着他那胡言乱语,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喝醉的家伙怎麽赖在桥上还不愿意走?

承乾吟得正开心,却感到尿急,加上他又喝醉了,於是乾脆面向万烨湖撩起袍子大开闸门,一泻千里!

天啊!汐羽没想到会看到这麽不雅的一幕,真是又气又羞!这承乾太子,简直就是在猥亵她的神圣领地,破坏她的好心情!

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汐羽的心头,恶向胆边生,哪里还管什麽身份尊卑,管你是什麽太子啊!就是个随地大小便的大混蛋啊!

一不做二不休!汐羽从假山後跑出来,咚咚咚地冲了上桥!

承乾听到脚步声刚扭过头来,就看到个戴着花环披头散发的女孩儿怒视着他冲过来,他还没意识到什麽,那女孩一声大喝抬起腿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大唐的当朝太子就这麽华丽丽地被她一脚踹了下水……

承乾“扑通”一声掉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承乾那时根本不会水性,掉下水就拼命挣扎着,大喊救命。汐羽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叉腰在桥上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承乾喝了几口冰水,酒醉加溺水的慌乱,很快就往下沉。

汐羽一看情势不对啊,这家伙真的不会游泳呢!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还以为是个人就会游泳呢!万一这太子被她弄死了怎麽办?汐羽想到的不是什麽砍头死罪,而是被老爹责駡,还有可能罚抄女则哦!汐羽这时候慌了,连忙跳下水去,千辛万苦的把早已失去知觉的承乾太子捞上了水面!

恰好有宫中巡夜的宦官和侍从经过听到声音,赶来帮忙把湿漉漉的二人拉上岸来。

这一落水,汐羽倒没什麽事,她身体好,打个喷嚏换身衣服就没事了,但是承乾太子就惨了,受了伤寒,躺床上迷迷糊糊地发烧发了三天三夜。

太宗和长孙皇后一直着急地陪伴在承乾的床边照顾,天真的李汐羽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

她吓得半死一直不敢讲真话,更撒了个人生弥天大谎:她看到太子不慎掉落水里,所以跳入水中救他!她是江夏王的女儿,又被宫中的宦官和侍从亲眼看到她下水救太子,所乙太宗和长孙皇后对此深信不疑。长孙皇后更是感激得涕泪涟涟,当场就把自己手上的一只金镶玉镯摘了下来赏赐给汐羽戴上。

汐羽良心那个愧疚啊,却又不敢开口说出实情:其实是她把承乾太子踹进万烨湖里面的!

当她第二天离开了皇宫回到江夏郡王府,一直惶恐不安的过日子;万一这太子醒来说出实情那可怎麽办?!

她那几天天天缠着江夏王打听太子的情况,江夏王还以为她对太子堂兄情深义重呢,哪里知道汐羽心里的鬼胎哦!

承蒙老天保佑,承乾太子发烧了几天,终於清醒好转了,但是对那晚上落水的事情却忘得一乾二净!

毕竟那晚喝醉酒,又掉进水里染上伤寒,能捡回小命已经是万幸,所以也不再追究落水的原因,只归结是酒醉脚滑落入水中,幸得江夏王之女李汐羽见到相救!

汐羽那提心吊胆的心这才放下来,但是每每看到手上的金镶玉镯,想到长孙皇后那感激涕零的模样,汐羽就感觉非常愧疚!

年岁渐长,汐羽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下的可是死罪啊!就算她是江夏王的女儿,万一真相大白的话她也活不成了!

从此,这事便变成她一生中最不愿意触及的事和小秘密,连身边最亲密的亲人也不曾透露过,也因为这埋藏深处的秘密让她对皇宫一律退避三舍。

汐羽一直背负着这心灵上的小小罪恶感,但是她没想到七年後的这月夜,她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再次把太子推了下水……

她奋力潜入水中,想借着月色在水下找到承乾的踪影,却遍寻不着。慌张之下憋不住气了,汐羽只好浮出水面用力呼吸着空气,一边抹着眼睛里的水,一边不由得惊恐地喊叫起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一想到万一太子这次真的溺亡……汐羽吓得胆颤心惊!於是连忙深呼吸一口气又潜入水中寻找。

夜黑水深,她再好的水性也憋不过来,身上的衣服吸了水如绳索般缚了手脚似的,汐羽只好再次浮出水面,伤心绝望之下几乎要哭出声来,她看着茫茫的湖面带着哭腔喊道:“太子殿下,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啊?”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汐羽身後传来,汐羽连忙在水里转过身去,看到那全身上下湿透的承乾太子坐在岸上对她咧嘴坏笑道:“哈哈,汐羽妹妹,你是在担心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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