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靳炫好象什麽也听不见似的,面无表情的执剑而坐。时间一长,两姊妹觉得无甚意思,也就把他当隐形了。
汐雁在汐羽的照顾下,身体日渐康复,脸色也红润起来。汐羽心中欢欣,郡王也打算把姐姐接回王府相聚一段日子,靳炫当然也跟着前往。
那日,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汐羽和汐雁各乘一辆马车向王府进发。途中要经过河上的一条木桥,那知那木桥的桥身早已腐朽,给雨水一泡,承受不住马车队伍的重量,轰隆的一声举响倒塌了!
由於汐雁的马车先行,所以马夫、马和车都掉到水里去了,一下子就被滔滔的河水卷走了。汐羽的马车则安然无事,汐羽被眼前的事故吓坏了,只会哭叫。
而靳炫因及时勒住马头,没有掉进水里。可是他一见汐雁的马车掉进了河里,想也不想就跳入急流中。
当时河水汹涌,一下子就不见了马车和靳炫的身影。江夏郡王府的人和长孙家府中的人沿岸往下游寻找了一天一夜,终於在河的下游的岸上找到两人,而且平安无事地活着。
经过这次事件以後,汐羽发现汐雁对靳炫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尽管靳炫仍是如往常那样严襟正坐,但是汐雁不再用难听的话来讥讽他,甚至会叫汐羽端一些糕饼和茶给他。
汐羽还发现,靳炫虽能不言语,但是他常侧起耳朵倾听两姊妹的话语。
有一次,汐雁偶尔说起十分喜爱丁香花,於是从那时起,汐羽每天早上都会在门外拾到一大簇新摘的丁香花。
汐雁会拥着那簇盛放的花朵,脸上浮起汐羽从未见过的美丽又温柔的如梦幻般的笑容。
靳炫不能言语,汐羽却发现他随便在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按在嘴边,便会吹出优美而又幽怨的曲子。
这时,汐雁在帷幕内总是静心倾听,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到底他们掉进水里的那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麽神奇的事,使两人都会有如此的转变?不谙世事的汐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後来汐雁向汐羽说起了当时的事:“掉进水的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我很高兴,因为只要我一死了,那我就可以从这种非人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了。所以我没有挣扎,而是任由河水的漩涡把我慢慢的扯进水底。”
“可是,就在我在冰冷的水中渐渐失去知觉时,忽然,有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拼命地把我从漩涡里拉出来,然後又拼命的把我托出水面。”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那双手那麽紧地抓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的一切。那手就像是佛祖的手,把我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然後我看见了手的主人,靳炫的脸就在我面前,他的眼睛明亮而无畏,他不会说话,可是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生命的光芒!”
“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我,在激流中挣扎、漂流。後来我们终於爬上岸了,当时雨还在下着,四处一片荒凉,一户人家也没有,我们全身湿透,我冷得直发抖。靳炫抱着我,找到岸边一个山洞躲避。我吐了几口肚里的河水後,开始放声的号哭,我骂他为什麽要救我,我骂自己为什麽不在河里死掉。”
“靳炫默默的拾来乾柴用火石取火,然後火就燃起来了,靳炫架起了火堆让我取暖,我骂得没有力气了,只是流泪。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焙乾後递给我,示意我脱下湿衣服穿上他的外套,然後他面对着火,故意不看我。我又开始骂他,可是我没法抗拒寒冷,於是脱了衣服换上他的外套。”
“他始终背对着我,直到我换了衣服重新坐在火堆旁,看见我换了衣服,他很高兴地对我笑了一下,然後为我焙衣服。那笑容,你不知道他脸上的冰冷融化时的表情,就向春天降临在平原上,万物充满生机,阳光普照着,好温暖。”
“後来我感到饿了,他开始在河里捉鱼。他把随身带着的匕首捆在树枝上作鱼叉,站在浅水处捉鱼。他赤着膊,眼睛锐利地盯着水面,右手握着鱼叉,全身的肌肉紧绷,当目标出现时,他就快如闪电地出手了。他就站在那儿,手臂和腰背的肌肉每一条线条都仿佛是用石凿凿出来的,充满了阳刚之美。”
“然後他烤鱼给我吃,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着,他忽然着急起来,打着我看不懂的手势,等我明白时已经太迟了,我被鱼肉里的细小骨头给咽着了,我拼命咳嗽着,想把鱼骨给咳出来。他显得手足无措,跑到河边用双手掬了水给我喝。”
“当我抬起头时,看见他那关切的眼睛,看见他的手,看见他就跪在我的面前。这世上,除了爹爹,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我如此呵护、关怀。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滴在他的手上。”
“靳炫以为我疼得流泪,嘴里咿咿啊啊的咕哝着,打手势问我怎麽了。我只得告诉他我没事。他只不过是受长孙筱的命令保护我罢了,我被长孙筱折磨着,可他也是一个悲剧,如果我有什麽差错,长孙筱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他看来完全没有在府中的冷漠,他不时爬上稍高的地方,看有没有人来营救我们。然後他就打手势告诉我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请我放心。”
“他的眼睛明亮得象个孩子,不轻易展露的笑容竟有些羞涩。我发现他长得有点象长孙筱,可是没有长孙筱的阴阳怪气与跋扈。”
“到了晚上,气温更低,我躺在火堆旁,心里有点担心我们孤男寡女身处荒山野岭,不知靳炫会不会做出什麽事来。可是他只是独自一人坐在洞口,一点也没有走过来的意思。我放心了,而且也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阵奇妙的声音惊醒的,我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靳炫的衣服,看来是他昨晚悄悄披在我身上的。我的心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着,我走出洞口,原来雨已经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久也没有站在如此明媚的阳光底下了。”
“靳炫坐在岸边,用两只手指把一片树叶按在唇上吹出如咽如诉的曲子来,他看见我,竟显得有点害羞,不愿吹下去。我随手摘了一片叶子,要他教我怎麽吹。於是我们就这样坐在岸边,阳光照耀着,暖暖的。”
“靳炫耐心地教我如何吹叶,可是我怎麽也吹不响。我和靳炫都有点急了,他伸出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以示按指法。可是那温暖的接触惊人地让我颤栗起来,时间似乎停止了,我和靳炫就这样互相瞪大着眼睛看着对方,仿佛连彼此的呼吸也停止了。”
“靳炫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唇,他那麽小心,好象稍一用力我便会碎了。然後他抚我的脸,我的眼和眉。他的动作那麽轻柔,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的眼中如梦幻般的眼神多美啊,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地为我吸啜去每一颗泪珠……”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人声,把我们拉回现实。我们惊恐地看着对方,几乎不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是真的。我们飞快地分开,靳炫转身向有人声的那边跑去……”
长孙筱得知汐雁的事故,立即从西南提前赶回长安。
靳炫虽救了汐雁一命,长孙筱却认为这次事故是他的过失,着人鞭打了他三十下以示惩戒。
鞭打的那晚,汐羽守在汐雁的身边,看见姐姐伏在床上泪流不止,可是她死死地用牙咬着被子,不让自己哭喊出来。
长孙筱是聪明之人,心思敏锐的他很快发现他所信任的靳炫有所改变,妻子与侍卫之间的微妙关系开始使他不安。
尽管两人极力压抑情感,可是爱情要发生的时候,谁也不能阻止它发生,身份低下的侍卫和高贵的皇室女儿也不能!靳炫内心对汐雁的爱使他把不安、内疚等等所有一切顾虑抛诸脑後,向汐雁无言而又热烈地表达了他的爱慕之情,两人终於相爱了。
汐羽发现姐姐越来越美了,常常不自觉地叹息着,发出温柔、满足的笑容。她甚至开始重新作画写诗,又教汐羽吹叶,仿佛要让汐羽分享她的快乐与幸福。
“羽儿,你曾问我结婚是为了什麽,虽然我还不知如何回答你,我曾经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悲惨,可是他出现了。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人真心爱我、疼我,你可能还不明白这种感受,可是,我真的想告诉你,我从未试过如此的幸福!”
汐羽记得汐雁说这番话时,眼神是如何的发亮、美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动人的光彩。
但是两人的事情终究被长孙筱发现了,长孙筱怒不可谒,派人捉拿靳炫,又把汐雁软禁起来,连汐羽也不能见她。
靳炫连夜逃出长安城,之後杳无音信。
那一夜,长安下起了鹅毛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