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想必你也体会过想要砍下脑袋的感觉对吧?
那个声音,如果你的室友晚上会磨牙,那麽试着想想看比那吵一百倍的音量,不对,这麽形容似乎有点不妥。这麽说好了,想像你在一片黑暗之中。
想好了吗?
现在开始,有个小小的啮齿动物声、咀嚼声、爬行声、黏液沾黏越来越多,他们在你的耳边像爆炸一样此起彼落。
是不是受不了了?现在把你的手从耳朵上拿开,你摸到了什麽?
是的,斧头,那是我的宝贝呢。
这辈子我所敬佩的人告诉我不能因为随便好玩的理由去伤害别人,我也一直想遵守这个约定,毕竟那个人他在非黑即白的领域就是个灰色的个体。在这种可悲且令人难以承受的善恶分明之中,我、还有他,都是受害者。
欸,等等,还没,再等一下,我想声音还没到你无法承受的那个程度。
……嘿,我不太想讲我自己的故事了,毕竟地狱不是个适合说故事的地方,但请铭记一点,把斧头给我吧,你还不能死。这座庄园还有需要拯救的事情,而那不是我所能干涉的,我终於明白了。
我们都明白了。
———
晦暗的灯光之下,罗比·怀特抱着斧头,他观察到大厅的墙壁又裂了一道缝,好像被什麽巨大的外力给撕裂似的。他提着煤油灯,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中蹲了下来,接着伸出手,靠着凭空出现的杜松树枝芽将裂缝拉回再次重合在一块。
自从丽莎回来後一切都变得相当诡异。
地震又来了。
时不时总会有持续个十到二十秒左右的晃动。虽然轻微,但对于不能以正常空间来判断的欧蒂利斯庄园来说,那似乎也不该将之看作正常现象。频率越来越高,一开始是好几天才会有一次,现在是每天都会晃动,好像整间屋子被困在水晶球中,时不时被人拿起来摇一摇。
罗比抬起头,他透过枝芽便能感受到周遭的景物,会拿着煤油灯,存粹也只是因为拿下头套用眼睛看比较准确,而他当然也能够察觉到背後有谁在悄悄接近。在震动稍停後他转过身,然後说:「列兹尼克姊姊?」
特雷西的金发在恍惚的灯光之下显得黯淡无光。罗比通常夜晚都不会睡觉,但除了自己以外竟然还有别的人会来大厅闲逛,让他觉得有些讶异。而特雷西和他视线对看,露出了一个抿着嘴的表情:「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帮忙?」罗比觉得警戒心开始缓慢升起,他後退两步,然後说:「发生什麽事了?」
「我要做一件事,让事情回归正轨。」
「列兹尼克姊姊,你在说什麽?」
「你读过死灵之书吗?」突然间没头没脑的,特雷西问出这个问句,还等不及罗比回覆,对方从背後掏出一本皮革制的厚重古书。罗比第一个直觉认为那是圣经,但在仔细深思方才对方说的名字後,他背後开始盗起了冷汗。
那本书,对,他当然听过。那是教会千方百计想要弄到手的圣典。英语版的死灵之书残破不堪,甚至还有部分缺损。可是那些人口中的拉丁语版便不一样了,只要获得最古早的那个版本,想要什麽都能得到。罗比其实不太清楚那些东西的作用,生前唯一留下的感受就是可怕。
恐惧。
「这是庄园的藏书,而且是拉丁语版的。我猜是十七世纪版本,」特雷西开口:「除此之外还有哀邦之书,但大部分都缺损了,剩下可以看的就是这本,死灵之书。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本书到底想要讲些什麽,但卡尔先生他也读过这本,我猜想菲欧娜小姐大概也知道,他们都能藉此推论出庄园的秘密,我想我也能够藉箸这个,做到我想要做的事情。」
罗比愣了很久,他举着灯火,然後说:「你想要我帮忙什麽?」
「我要做一项实验,我想你绝对有兴趣的。」
2.
大灾难,绝对是场大灾难。
当菲欧娜·吉尔曼好不容易在今天早上成功达成和伊莱打招呼的成就後,她相当高兴的走去图书室,一边走路还一边哼歌。她发觉自己其实和伊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譬如说都有某些秘密,或者说都疯疯癫癫的。但起码他们总是有些进展,这让自己觉得内心终於好过了些,一直到她在图书室的门口遇见特雷西为止。
那一瞬间,菲欧娜只觉得脑海里的警铃在大声运作,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赶快离开。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特雷西缓慢地将图书室的上漆橡木大门从背後关上,只剩他们两个人处在尴尬的空间之中:「请不要拒绝我。」
「小特、你很可爱,我也不太想拒绝你,只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对解开庄园的迷有兴趣对吧?」眼前的特雷西沈下脸色。说实在的,菲欧娜知道庄园的成员一直把自己当成疯子,但她却也同时在观察每一个人,譬如说最单纯的应该是威廉、最疯狂的是丽莎、还有⋯⋯最捉摸不定的、是特雷西。
菲欧娜直觉性的明白在丽莎的事情过後,每个人都处於一种极端压抑且不安的氛围,毕竟庄园可是近乎全毁,靠着罗比的力量才暂时修复到原来的模样,但或许正因为这种环境,所以要是有人出现这种有些疯狂的表现,大概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她沉思一会儿。别开玩笑了!这根本不合理啊,特雷西说是全庄园里最信奉科学的人还不为过,她可是缠着巴尔克到处询问庄园有什麽机关,试图以理性方法去验证的女人啊。
菲欧娜内心的声音在咆哮,她勾出微笑,然後说:「我当然有兴趣,可以的话我也想让大家都出去。但特雷西,我已经不太想再进行关於古神接触的仪式了……」
「如果我说,这或许能够解开一些谜呢。」特雷西伸出手:「有我的头脑,还有菲欧娜小姐的力量,如果我们让庄园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上,就像入殓师那时一样,我们能够让事情回归正轨。」
「……什麽意思啊,特雷西。光是丽……不,是艾玛就把我们搞成这样,等等,我不是在埋怨艾玛小姐,可是你……」
「拜托你了,菲欧娜小姐。」对方的眼神理应黯淡,毕竟那并不是纯粹的绿色,但在那一瞬间,菲欧娜感受到恶寒。特雷西的眼神闪着光芒,像嘶鸣着的蛇。
「我想你绝对有办法的。」
不详的象徵。
3.
瑟维·勒·罗伊是在某天下午发现有人在敲房门的。
通常这个时间点几乎所有人都会待在大厅里,一些脑子蠢笨肌肉发达的成员会在外面比赛谁最快绕完庄园一圈;而比较安静,不过头脑一样蠢的人则是在大厅安静且悠闲的喝着茶。
在这座庄园里,瑟维一向只想和头脑比较好的人交流。他自认为自己识人的本领十分好,但近来庄园後挫败感连连袭来。举个例子来说,他曾觉得那个靠偷窃买下孤儿院的克利切很厉害,但实际聊过後他发觉对方就是个智障。
诸如此类的道理也可以套用在看似相当神秘但其实就是个单纯女人的克洛伊身上,以及所有外表凶狠,其实心思相当单一的监管者们。
而以这残酷的标准进行筛选,最後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特雷西。
「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当他开门看见特雷西时,其实感到相当惊奇,毕竟自己在庄园其实没什麽人缘,唯一能够说话的对象除了自己以外只剩下每次都会吵架的克利切。
他让特雷西进到房间内,这位娇小的女孩坐上了自己特别订购回来装饰房间的牛皮座椅。在一阵沉默过後,特雷西悄声开口:「我要复制一次入殓师的错误,藉此开门之钥让我能够藉着时间线重合而召回特定的灵魂。」
「谢谢你这麽信任我,列兹尼克小姐,竟然直接说出了重点。」瑟维皱起眉头,他脱去了大衣,虽然这番对话有股异样的氛围,却有种他们要坦诚相见的错觉。
「我就直说好了,这有个风险。」特雷西看起来放松了下来,果然平常和笨蛋讲话会神经紧绷。
「我在听。」身处於十九世纪末的奢华风格装饰间,瑟维会有种他在这里能无所不能的错觉。
「简单来说,菲欧娜小姐的门之钥是能够连结两个不同空间的通道,上一次监管者罗比的事件让庄园变得相当脆弱,这你也有感觉对吧,罗伊先生?」
「你变得相当急迫呢,列兹尼克小姐。」瑟维挑起眉头,仔细看着对方看起来疯狂且混乱的表情:「要说服人的话你不能自乱阵脚。」
「我不是来说服人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这让瑟维稍微将呼吸止住,他看着特雷西,像小时候的自己看着一场精湛的魔术表演,他简直快忘了那种感觉,神乎其技的表演,那种能够震慑观众的自信心。
他似乎在特雷西身上看见了某种东西。
「要是我成功连结到我的那个年代,」特雷西稍微低下头,小声的说:「我的父亲还在的那个时候,如果他能够来到这座庄园里,那他说不定有办法让我们出去。」
「这个计画似乎不能让我起兴趣喔,列兹尼克小姐。」
「如果我说,你也能回到师父还在的那个时候呢?」
那一个瞬间,瑟维觉得对方是在变魔术。毕竟除了自己还有威廉,是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那段该死且无法承受的过往。
「……你做了什麽?」瑟维低声的说,他的脑袋高速的运转,好像有什麽快要拼凑出来了——
「我怎麽可能毫无准备呢。」特雷西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你一定会帮我的。罗伊先生。先别谈这个吧,我们来说说如果我的计画真的成功了,会发生什麽事。」
———
海地巫师帕缇夏·多里瓦尔的擅长领域是巫毒,在她的家乡有历史相当深远的仪式,大概从所能想像的古代,就拥有在人死之後,利用巫毒仪式将之复活的文化。他们的家乡被法国占据之後,这项仪式虽然渐渐被遗忘在历史之中,但还是有那麽一部分保留了下来。
如果依照特雷西的话来说,所谓的巫毒,那就是赋予躯体能够再次连结灵魂的力量。
而这是步骤一。
邪教信徒菲欧娜·吉尔曼。她在庄园所获得的力量是开启门之钥,这个女人能够打开通道,这个步骤二。当有了载体,那麽她只要打开门,或许就能够像入殓师那时一样把谁给……
不是吧,太胡来了不是吗?
「绝不会胡来。别把我当成小孩子了,罗伊先生。」特雷西在走廊上这样说着,他们穿越二楼的居住区,一同来到了对方的房间门口。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麽方法才得知我的过去,不过无论你的方法多麽的牢靠,你都……」
瑟维稍微顿了一下,方才想不明白的事情,他好像都能够弄得明白了。
「你还有事情瞒着没说对吧?」
「想要杀人的话,是不会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的。」特雷西忽然语气古怪的说道:「你必须严密且谨慎的计画,备案还得有备案的备案。而在最後,为了铺下自己未来还能够走的路,那才是要出牌的时机。」
「像你这种信奉科学的人,不可能会冒然去进行什麽把特定人灵魂带回来的实验,除非你根本不是想做这些,而是……」瑟维顿了一下,紧接着他露出一个颤抖着的笑容:「……啊,我知道了。该死的,列兹尼克,你在钓我上钩对吧?」
特雷西也露出微笑:「怎麽说呢?」
「想要试着找回父亲的小女孩,这谁会不同情啊。」瑟维踏着脚步,他掠过身旁这女孩的目光,直径往目的地前进:「你也是用类似的方法骗大家要帮忙对吧?这不可能成功,毕竟和入殓师那个时候所具备的条件差太多了。不过……你和我很像啊,列兹尼克。」
「这是当然的,不然我怎麽会找你帮忙呢?罗伊先生。走吧,这件事总是该回归正轨。」特雷西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底牌掀了出来。
「闹剧该结束了,我们都得离开这里。而这需要其他人的力量。」
4.
威廉·艾利斯没有听懂说明,说真的他已经开始後悔自己来这里了。唯一最令自己庆幸的是帕缇夏看起来也迷迷糊糊的。
前方,特雷西和瑟维正合力将散落在屋内的零件搬至中央,在灰烟以及霉味的气味飘散之後。威廉看着他们两个人将一具看起来和特雷西游戏场上没什麽两样的机械人放置在中央。
一条从上而下垂吊的电线经过一番拉扯,期间还撞到了威廉的头,他看着颜色鲜艳,像蛇一样盘旋在天花板的粗大电缆被特雷西粗鲁的拉扯,接着接到了机械人身上。
这下,真的很像邪教仪式了啊……
「……特、特雷西?」原先一直在默默看着的菲欧娜露出一个紧张的表情,她的眼神从放置在房间最深处的发电机和唯一有阳光透进来的玻璃窗来回移动:「怎麽感觉怪怪的,你不是说我们要像入殓师那个时候一样吗?说真的,要不要乾脆把伊索也找来,当个参考顾问什麽的……」
「……这不是只是单纯的召唤而已吗?你当初是对我说要实验疯人院做的事情。」原先一直沉默不语的罗比拉开头套,他那应该稚嫩的脸庞底下爬满了杜松树,墨色的双眼也透露着深不可测的敌意:「列兹尼克姐姐?」
威廉愣了一下,他斜眼看向特雷西。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之前他们相处的点滴,他知道特雷西不太擅长旋钮,那似乎是因为对方天生的肌肉就不太适合施力;他也知道特雷西喜欢吃司康饼、不苟言笑、只要不和她讲话就会一直沉默下去、常常死掉、不对,常常死掉这个实在太猎奇了……
威廉摇摇头,他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特雷西接下来露出的微笑实在太过冲击,那视野中的神采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的人,当然不包括瑟维,都完全呆滞的看着特雷西将房门锁上,然後转过身面对众人:
「说实话的话,你们一定会拒绝我的。」
靠北!
「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要说出去。」特雷西的嗓门并不大,但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宛如轰雷:「我有一个计画,而这需要你们的协助才能达成。」
「等等、这是我们被骗……的意思?」罗比看起来相当震惊。
「我觉得列兹尼克好恐怖。」帕缇夏一边说一边看起来想要逃出去:「艾利斯先生,你有什麽逃出去的办法吗?」
「除了自杀以外,我什麽都想不到。」
威廉愣了好一会儿,他和特雷西眼神交会,然後问:「你的目的是什麽?」
对方这次没有笑了,反而是十分认真的眯起眼睛,开口:
「我要让事情回归正轨。」
———
「疯了疯了绝对是疯了!」帕缇夏看起来快要崩溃了。她跪在满是灰尘,甚至还感觉有些生锈的地面,手上拿着白色的颜料,动作轻柔地将颜料抹上机械人的脸部表面,看起来的确很邪门:「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是从哪里得知那麽多事情的?」
特雷西没有回答。
威廉也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他站在特雷西的发电机旁边。这台机器被安置在拆掉床垫的床架之上,巨大的把手只要一开始转动,里面的马达运转後连接着四面八方的电线便能开始通电,他还是不敢置信刚刚对方说的那些话。
「我同意帕缇夏啦!」菲欧娜大喊,她也拿着白色的颜料,在地面上画出了形状并不规则的圆形,但明明这麽说,菲欧娜的脸上却闪着某种类似狂喜的感觉:「这麽胡来、我一定会被伊莱杀掉的……」
「我才不想要邪教徒来认同我……」帕缇夏嘟哝着。
「你才是可恶的巫师!」
威廉觉得脑袋要爆炸了。他想要往旁边看点机械之类没有生命的物体来平复心情,但刚往身旁投注视线,立刻看见瑟维如石雕一般的侧脸。
对方注意到自己,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怕我会把列兹尼克怎麽样吗?」
威廉沉默一会儿,他猛然地察觉到这似乎是他们两个第一次面对面的谈话,而对方的视线也宛如火灼一般刺向自己。威廉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示弱:「就算杀了人在这里还不是会复活。」
结果讲出了奈布的说词。
「那你干嘛那麽怕我?」瑟维哼了一声:「比起我,列兹尼克搞不好杀过更多人,你不觉得吗?」
「不要这样讲小特!」威廉有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就算特雷西刚刚说的计画再怎麽荒谬,甚至运用了一些伎俩把他们全部人骗到房间里,他也不能忍受眼前这个混蛋魔术师讲这些话。
「那要告诉我了吗?伟大的前锋先生,你既然知道我不会杀你,那这样子表露出你的恐惧是为何呢?」
威廉吞了口口水,他的手放在发电机的握把上,他能够感受到手汗在流,好像来到了足球场上,周围人声鼎沸,而他准备冲锋陷阵。
无论是在游戏场上戴上头盔,拿着拉格比足球撞击监管者救下其他人,还是说仅仅只是在庄园内奔跑,他都会觉得瑟维的视线在紧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但就算如此,所有的求生者仍是战友般的关系,他当然帮过魔术师包紮,甚至也救他不下好几百次,反之对方也这样如此对待他。他们就像某种过於了解彼此的敌人,而威廉讨厌这种感觉。
「……当然是因为你很恐怖。就算是为了什麽我不明白的原因杀人,但还是很恐怖啊。」
气氛沉默了会,只剩下菲欧娜和帕缇夏的拌嘴声,以及特雷西在和罗比说话的声音。
瑟维乾笑了两声,开口:「……说得也是。」
「蛤?」威廉抬起头,他完全没有思考的直接开口:「这什麽回答啊,哪有人这样承认自己很恐怖的?说点恶心的答案啊,譬如说威胁我之类的啊!」
「白痴。」瑟维头也不回的走向特雷西,抛下一句让威廉傻楞在原地的评语。
过了片刻,准备工作终於完成。
由帕缇夏在机械人身上画下纹路,而菲欧娜和罗比则在一旁等待。威廉吞了口口水,他准备拉下发电机的把手,只要特雷西一声下令,他们似乎就会为了这个计画赴汤蹈火。
「没错、这次一定可以成功、」特雷西张开双臂,脸上露出狂喜:「我可不会像艾玛一样傻傻的又回来这里,我一定解开这里的秘密,启动吧,威尔。」
「⋯⋯我知道了!」
——当初入殓师之所以能成功使用付容返生,是因为他实际见过了「薇拉」的面容,也知晓了对方的存在。如果说要将入殓师的「返生之棺」套用在特雷西的机械人偶身上,事实上根本连召唤出谁都没有办法做到。如果再加上菲欧娜的力量以比照庄园所赋予给入殓师的技能,也没办法带回特定之人。但如果——
「如果我们因此开到特定时空的门会发生什麽事呢?」特雷西那时说得又急又快,甚至连敬词都没有加上:「菲欧娜的理论是庄园会因为特定的力量而连接到某个特别的地方,伊索能够将薇拉带回来,是因为他的棺材连接到了薇拉仍在世的那个时候;艾玛可以回到一九三六年,是因为菲欧娜的门之钥选择了能够连接到犹格索托斯力量的地方。」
「理论是这样的,我们试着让这具机械人和入殓师的『替身人偶』有同样的效果,能够让灵魂进行所谓的『付容返生』,当然这不会成功,可是却能够藉此连接到正确的地点。而那台发电机只要持续运作,就能够模拟出庄园的庞大力量。而菲欧娜小姐,接下来会轮到你靠着地板上的法阵进行门之钥的开启,我们要制造一个扭曲的空间。来连接到我的那个时空。」
特雷西伸出手,她从工作服的衣领底下拉出一条漂亮的项链,虽然威廉知道小特什麽都好就是衣着品味很糟糕。果不其然那条项链只是乍看之下闪着光泽、实际上是一块类似齿轮的金属零件被别在上头:「⋯⋯就是这样了,我们要让事情回归正轨。」
「我的老天,上帝保佑⋯⋯」帕缇夏喃喃念着,明明无论是外表甚至发言都一点也不基督徒,但是她此时此刻却皱着眉头,无比认真的说:「你真是恶心的天才,特雷西,有一天你把庄园整个搞烂我也不意外。」
一旁,真的把庄园搞烂的凶手罗比撇了撇嘴,将斧头扛在肩上,开口:「如果这真能成功,我们或许也能够回到现实世界去对吧?」
「没错,就是那样,无论是什麽样的古神力量都不能够阻拦我们。」特雷西张开双臂:「这座庄园耍我们也耍的够久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掌握主导权,解开所有的谜题。」
於是威廉转下了把手。
刹那间所有的光亮全部都消失了。
5.
威廉一瞬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他应该握住发电机的握把,然後确保在菲欧娜打开门之钥的同时能够持续的发电,来扭曲空间的稳定性,让门之钥所连接的地点能够依照特雷西所想的去另一个时空。他愣了好久,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睁开眼的状态,而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吞了口口水,试图抑制住心跳的张狂。周围一片寂静,特雷西房间的摆饰还有其他人全部都消失了。他甚至能够听见血液流过血管的声响,脑袋好热,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威廉喘了几口气,他一直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事情失败的可能性,这让胃部紧缩的像即将上场比赛一样。威廉忍不住心想该不会是自己已经死掉了?不对,在庄园死掉的话,那不会有意识,而是直接在新的躯壳之中醒来。
「特雷西?小特?」他试图呼喊。
一片寂静。
然後在下一瞬间,像凭空出现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长廊。会说是长廊,是因为左右两侧都有着门,不是庄园那种使用高级桧木、还漆上一层保护胶的门,这里的每一扇门都彷佛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庄严却令人感到畏惧。威廉愣住了。
——『啊,门,是的,我看见了门。』艾玛所说的话回荡在脑海:『好像在吸引我过去,但我并不知道要是穿越了门,我会到达什麽地方,我当时只想着要回来大家身边,所以我就又回来庄园了。』
威廉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明白了。他必须前进,然後把门拉开,但⋯⋯
「为什麽是我会在这里?」
如果计画成功的话,应该是特雷西踏进门之钥内,然後前往另外一个空间,而菲欧娜还有其他人则负责维持回来的道路才对?威廉觉得冷汗直流,他不敢再向前一步,那些门却好像逐步向他逼近。
『打开门吧。』
有个分辨不清是男是女的声音。
威廉吓得快要飙出眼泪来,他颤抖着怒吼:「特雷西在那里?」
『把门打开,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听你在胡说八道!其他人呢!?多里瓦尔还有——」
『把门打开。』
有那麽一瞬间,他似乎快要明白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威廉还没来得及思考,有股无形的力量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往距离最近的那扇门拉扯:「靠!」
他没办法控制那股力量,只能伴随着强大推力将五指摊开,他拚了命的想要拉开手,但终究握住了门把。威廉倒抽一口气,他打开了门。
眼前忽地出现一片白光。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这是个不太熟悉的区域,由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高耸书架,以及勉强摆上的两张阅读桌,在明明有电力流通的庄园之内,大部分前往图书馆的成员仍会习惯随身携带灯火。他发觉自己是在图书馆里面,但周围却相当昏暗。
威廉想要回头撞开门然後出去,但身後却什麽都不剩了。他只好慢慢往前走。而也是在同时,他发现书架的後方有灯火在闪耀着。威廉觉得快要崩溃了,现在如果给他选择要待在这里还是继续被瑟维的那种眼神盯着,他绝对会选择後者,反正最糟也只是死掉而已嘛。
他欲哭无泪,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奈布在这里,起码他们就能一起讲些垃圾话纾解压力。
他探头看向书架的後方,最先看到的是一盏看起来相当旧的灯火,然後是几根掉落下来的羽毛。
羽毛?威廉将视线往更後方移动,他看见的是脱下了面罩的伊莱证盘坐在地上翻阅着一本书,嘴上还念念有词:『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伊莱?」威廉上踏一步,他蹲在了对方前面:「你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伊莱抬起头,在被刻画上章纹的脸庞上有着一双如宝石般璀璨夺目的眼睛,而那里面正盈满了泪水。具威廉所知,对方是个不会随意与人接触的男人,但自从艾玛的事件之後,他知道伊莱就是个比任何人都关心庄园里其他成员的人。
他甚至也从门之钥之内看见了对方的过去。
一看见别人哭,威廉立刻慌了阵脚,他想要伸出手去安慰对方,但还没碰到伊莱的肩膀,对方却连连後退,一边抹去泪水。
『全部都乱套了,』伊莱抽泣着说:『对吧,那里不知道是谁的人。』
「什麽?」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麽做才好⋯⋯』伊莱抹去眼泪,而威廉发现对方之所以说刚刚那句话并不是因为眼睛瞎了的缘故,而是根本看不见自己。震惊之时,伊莱捡起了地面上的书,然後说:『⋯⋯我的家乡在英国的纯朴乡村,我所爱的人们都在那里,即便那些该死的力量摧毁了一切,我也、想要守护和格秋的约定。所以⋯⋯』
伊莱咬牙,斗大的泪珠再次从脸上滑落下来,威廉很确定他们对上了视线,但对方却没办法感受到四目相交的直视。
『伊索·卡尔不应该看那本书的,我不知道他原本就与那些有所牵扯,我想要让庄园远离那些邪恶的力量,可是我越弄越糟糕,我也不该为了拯救艾玛逼菲欧娜这样子做。无论是对坎贝尔或者是其他人,我都好抱歉……』伊莱哽咽的低语在图书馆回荡着,他再次将泪水抹掉,开口:『这里是地狱、对不起、这里是地狱、我没办法拯救所有人、求求你⋯⋯不论你是谁,告诉他们我好抱歉……无论你是谁。』
「伊莱?」
『对不起。』对方说,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对不起。』
———
他想要伸出手,但下意识告诉自己这其实并不可行,威廉只是看着伊莱这样说着,然後再次低下头。
他陷入了黑暗的视线,而身体突然像是被痛击一般痛的要死。威廉闷哼一声,他发觉自己似乎躺在地上,不对,这得更正,他被什麽东西给拉住,好像被拖行於地面之上。嘴巴之中有铁锈味,血腥的味道。威廉想要出声喊出些什麽,他发觉自己的背撞击到某些坚硬的物体,痛到要死。
他睁开眼睛,发现一片昏暗中,天花板依旧是那个熟悉、被电缆包围的画面,不过视野在移动。威廉勉勉强强的抬起下巴,他发现魔术师那张冷血无情的面孔正瞪着自己:「醒了?」
同一时间,自己的脚被重重的摔了下来。威廉慢半拍的意识到刚刚对方是直接粗暴的抓住自己的脚往前拖行,但威廉还来不及说些什麽,瑟维便立刻蹲下来,然後将一个柔软的身影粗暴的丢到自己身上:「列兹尼克就拜托你了,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发生什麽事了?」威廉终於勉强说出问句。
「她没有考虑开了门之钥的後果。」瑟维说话的同时,整间庄园都在震动,那不像是平常的地震,反而如同有谁想要拆了房子似的。这句话所指的对象正是躺在威廉怀中,看起来像是昏迷不醒的特雷西:「我们如果要进去某个特定的空间,不代表不会有『东西』想要进入到这里。」
「意思是⋯⋯?」
「我不想浪费唇舌,待在这里不要动。」瑟维站起身,然後打开了特雷西房间的门。而威廉发现原本经过罗比修补的墙壁似乎龟裂的更加严重。他睁大双眼,扑鼻而来的是某种说不清的恶臭。
在墙上的光亮之处,他看见了怪物的影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