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哭了。
但近期流过的泪,薛冶都在,一次开学式,一次昨天。
内心萌芽奇怪的焦虑。
从来就不出色的我,理解微笑是待人基础,许玮之用这招功夫,在大众前勾勒出好形象,耳濡目染下我借此抵挡不少麻烦事,恬静岁月归功於此。
可现在,一旦有了例外。
疑心便穿凿而入。
担心哪天……会被人戳破我的笑意是武器,而不是保护。
「同学,别再睡罗!再睡下去你们的青春会浪费啊!」
「上课也是浪费……」
我前方不识相的阿洋出声,站在台前老师耳朵灵敏,要求他站起来念题目。
见他宽厚的背微驼,很不乐意,翻了书本也没找到正在检讨的卷子,我从後头递给他:「十八题。」
他侧眸,拿了过去,安分地念完那道题。
「谢了。」
重返桌面的考卷,和阿洋对於简单性惩罚的轻视,都令我无意联想至薛冶的面孔。老师背对我们,伴随粉笔清脆的敲响,洋洋洒洒地在黑板印上字迹,对於方才的插曲一笑置之,脾气甚好。大人应该明白吧?那种劝说在学生耳内不中听,却执意获得反驳,又再度纵容。
是为什麽?
窗外明媚的晴照烙在手臂,洁净的肤质有毫无逻辑的纹理,光循着它灼热,绵延地烧至心眼,催醒我从前未知的念头。
一时间通畅思绪,顿悟自己忽地忆起薛冶的理由……
现下年纪本该体现的坦率,横冲直撞也能被默许的无畏,明明我很渴望,却屡次在拘束之中扼杀了我的挣扎。而薛冶,未曾抵抗,甚至不在乎。
他那份无所谓不是假装。
但又如何?
「何沛,起来念课文。」老师将纸团再次扔回签筒,被点名的我站直身子,却迟迟没开口。
「一百五十二页,第一段。」脑袋一直黏在桌面的阿洋,破天荒地扭头提醒,两人跟方才立场对调。
我闷声。
文字在眼底模糊,张了口,喉头乾涩,心尖苦闷。
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在意……
薛冶和我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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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送来一串震动。
停下脚步,滑开是吴熙的连环讯息。
两则负面新闻,大致报导了少女返家途中,被忽地停驶的厢型车堵住去路後,壮汉们一同将人强行拖上车,後续造成人命的失踪案。
吴熙:看到没呀?
吴熙:可怕死了!
吴熙:不要晚归。
吴熙:走夜路不要掉以轻心!
吴熙:乾脆搬家吧?
我笑了,最後的问话是想起我住果实巷了吧。我回句:不搬。
即使立场坚定地否决吴熙的提议,她的讯息多少动摇我的从容,疑心作祟,彷佛後头正有视线钉在背脊,虎视眈眈。
我吸口气,镇静。
脚程比平时快。
夜晚踏入果实巷的地域范围内,不管几遍都心生畏意。
这里是社区中被严重排除管辖的几条窄巷,即使深根在巷口尾的大树,四季会开一种白色的花,成熟结实,风一吹落果就如落雨般,因而被冠上果实巷的称号,十几年前曾风光一时,却在人口外流导致观光没落後,一蹶不振,反而进驻不少风俗店,恶意长期流连,滋事份子有增无减。
许多正经商家放弃营业,扔下老旧店铺款款而逃。
因为风声差,外界老是对这治安差劲的诟病视若无睹。
就连住在这的居民,对彼此从来就不闻不问。
我低下眼,瞅着行进的石子路。
觉得家好远。
周围隐约传来碰撞声,断断续续的咒骂,忽远忽近,我更加不敢抬头。
喀。
一只打火机滑入视野,金属擦撞地面迸出的声响,短促又通透,划破警剔。我吓一大跳,後退好几步。
定睛一瞧,打火机上腾着螺旋状的纹路。
很眼熟。
前方右侧的巷内声音渐大,叫喊逐而鲜明,以前从没有近距离的碰上斗殴现场,顶多、顶多在家里会听见,可现在……要返家必须经过那条巷子。思及此,恐惧感霎时缠绕着我,全身细胞都叫嚣躁动,死命喊我逃。
肉身撞上墙的闷响一听就能辨认。
又是一记拳头。
推测至少五六人,我拔腿欲离开,转瞬昏黄的灯影折射一道光线,低下眼,我目光重新胶着於灰银色的打火机。
我恍恍惚惚,踩着猫步,憋紧气息走近,弯身。
指尖触及打火机冰冷的外壳,便一把捞起,迅速往反转。可要不是从混乱中听见林玫薰的名字,我不会回头。
要不是回头。
我就不会瞥见薛冶。
要不是他,那麽,我想我一定会贯彻果实巷的常态——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