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花无寒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刻经历这样的心境。不过离开一年多,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所有的东西在脑袋里都有印象,感觉却截然不同。明明看着的都是相同的事物,心里却莫名地感到哀伤。
她住进了服务式住宅,身边只有那麽一个行李箱;唯一从寄存仓库里提取的,只有一个保温瓶。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对楚湮有着难以舍下的感觉便是楚湮拿着这个保温瓶给她送粥来的那天。她落下的这个保温瓶,花无寒是有意识地留在身边,不欲归还;明明随时都可以去见她,却要留下与她有关的这个保温瓶,像是生怕有那麽一天会失去她,还能抱着它睹物思人。这年多她却狠得把保温瓶存在仓库,眼不见为净。
想到这,她不住流泪,将保温瓶抱在怀中。
酒店落成後,创作工程部的下一个项目便是对扩建乐园的可行性进行深入研究。另一边厢,新乐园开幕後亦积极筹划兴建园内的第二家酒店。作为园外配套,集团亦打算在区内开展邮轮业务,正为此作市场研究。
正是用人之际,像花无寒那般同时拥有专门技术和项目管理经验的内部人员变得炙手可热。以破记录的速度获晋升至设计分部副总监的她没多想便拒绝了新乐园为她度身订造的的设计总监职位,成为热话,亦挑起了部门各人的不少议论,企图推敲出来她拒绝这麽优渥礼遇的原因。
人心脆弱,都需要为看不清、弄不明的东西找理由。
花无寒只微笑回应,然後专注於手头上的执漏工作。五点五十五分,她收拾好随身物品,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下走到沈仲乔的桌边,轻敲在其案上,主动提出送他回家。
升上管理层後,她被分配到专用的车位,便借来花显柔的车代步。虽然在新乐园任职时她也是自驾上班,但在自己的城市里倒是首次。第一次驾车上班时,有那麽一分钟里车子在公路上与朝乐园方向走的地铁列车并排而行;然後,车子慢慢落後,列车很快消失於视线,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方向盘,深呼吸,感觉心里某处下陷。
花无寒把车子驶上高速公路,远离了同事们的视线范围,才往沈仲乔瞥了一眼,微笑,然後把视线放回路上。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唐突,乔哥。我想向你道谢。你之前说的那些话,让我想通了很多东西。」
「道谢?」沈仲乔罕有地笑了,然後叹了一声,看着窗外的风景,显得很是自在,「你可会答谢那些路牌?」
「路牌倒没有你那麽婉转而狠劲。」花无寒不禁失笑,踩油加速前进,「我记得你问我,有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舍弃了重要的,去争取我自己以为重要的。人在异乡,我是不敢去想,一直逃避,怕孤单一人承受不了任何事。现在我总算是不再逃避,敢於面对自己,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是麽?」
「嗯。」花无寒并没看到沈仲乔的一抺狡黠笑容,继续微笑着,驶进前往市郊的公路,「或许你并没有什麽兴趣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以前,我一直以为事业对我来说是最为重要的,我愿意牺牲一切爬上去。现在我总算看清楚了。我要追回我的爱情,回到我喜爱的人的身边。那才是我最想要的。」
「你真那麽喜欢楚湮?」
花无寒并没料到沈仲乔会提起那个名字,一时间有点愣,几乎驶进了错误的路段。沈仲乔忍不住边笑边指引她把车子驶回对的路上,然後揶揄她那驾驶技术一番。
「乔哥...你...你认识湮湮?」
「比你要早。」沈仲乔回答得很是干脆,手肘置在车窗边,托着腮,浅笑。「开快一点吧!我女儿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他们没有再说话,沉默。花无寒的脑袋里凌乱一片,开始摸不清,也不知道要摸清什麽。直到沈仲乔笑着道谢,打开了车门下车,她才急急下车,叫住了他,然後顿着看那挂着笑容的男人。
「你想问我怎麽认识湮湮?」沈仲乔笑得更为狡黠了,双手插进口袋里,「我只能说,你有一个很强劲的情敌。」
花无寒呆了。沈仲乔笑得很是开怀。
他口中的强劲情敌是他那才七岁的女儿沈云昕。花无寒以为沈仲乔开她的玩笑,又或是以女儿掩饰其他,沈仲乔便笑着邀她一起吃饭。饭桌上,沈云昕知道花无寒认识楚湮後便不住问着很多让她哭笑不得、关於楚湮的问题,她才逐渐相信沈仲乔的说法不假,也庆幸沈仲乔没有多说。小女孩还把自己跟楚湮的合照宝贝一般置在枕头边,夜夜跟她说说话才睡去。这种喜欢,日子下来确实能积累成河,让小女孩成为自己的劲敌。
沈云昕睡去了後,沈仲乔拿来啤酒和汽水,领着花无寒坐到屋外的藤椅上,仰首欣赏难得的星空。
「花无寒。你记得你立志要当设计师时是几岁吗?」
「几岁?」花无寒想了想,苦笑,摇了摇头,「大概十二、三吧!」
「八岁。」沈仲乔看了看她,笑着,「我八岁便立志要当建筑师,要盖让所有人都想要住进去的楼,要我的作品成为城市的地标、纪念品上的图案。」
「那还真是早!我八岁的时候大概什麽是建筑师、设计师都不晓得。」
「我的家里穷,都没听说过身边有人能上大学,当上什麽师什麽师的。孩子们的志愿都是警察、消防员、小店老板,最让人讶异的也不过是要当足球员,替曼联踢球。大人呢,就觉得我这小伙子爱幻想,有出息但没理智;没钱,再聪明也未必有机会念大学,更别说一念就是七年的建筑系。」
他们不约而同地会心微笑。有些事,与家底无关;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奉资本主义的皮毛为上的谬误所致。
「我很用心。周围的人再怎麽取笑我、看不起我,我还是朝着那个目标努力。那不容易。尤其是当你发现身边的朋友都已投身社会,有稳定的工作,开始为成家立室做准备,你却还是在象牙塔里打滚,没赚一分一毫,摊大手掌向家里要钱,像寄生虫一样赖着别人来生活,那根本是对一个人的自尊最狠的凌虐。
「所以,当我真的拿到了那张入场券,看到那理想生活的光晕,我便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我拼了命地工作,撕破脸地去争取机会,脸皮尺厚地去攀权附势。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大其辞。我的眼睛里有火,面目狰狞,不管身边的人被烧被灼被伤得体无完肤,自我至极。
「我告诉自己,沈仲乔,你一定要爬到那个位置!」沈仲乔伸出手来往天空比划了一下,「只要爬到那个位置,人生便圆满了!」然後别过脸来往花无寒一笑,「可笑的是,那个位置一直在变,愈变愈高,人还没爬上那个位置它便又往上跳了去。」他乾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所谓的那个位置,根本是毛驴额前的胡萝卜,总在视线内,却永远触不到。」
花无寒垂头思索着。
她拒绝了新乐园设计总监一职,却换来总部开出更好的条件,徵调她以创作总监身份全权负责邮轮的事。前往总部前,她坚定不移地向乔安说,她要爬上去;可那刻,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能这麽快就走这麽远。即便如此,如今想来她对自己的前程是感觉不到丁点儿的实在。
「然後,我的妻子自杀死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着,呆看着沈仲乔,久久不能置信。沈仲乔并没有看她,只冷笑了一声,喝下了半瓶啤酒,摊躺在藤椅上,仰首看着天空中的某一颗星。
「我的妻子是个很清纯的女孩,脸上总挂着一抺温柔的微笑,跟人说话时总会带几分羞涩。她的个性很随和,生活很简单,思想很乾净,举止很可爱。第一次见到她,我便喜欢上她,喜欢得不得了!那个时候啊,我还在念高中,为了上大学而玩命地读书和兼职,根本没有时间兼顾其他;但我见着她就不能自已,拼死也要使尽全力去追。追求她的过程很苦,但也很甜;每一秒都是甜的、快乐的。她在大学放榜那天答应当我的女朋友,我开心得连考不考得上建筑系也没空去管,抱着她在学校门前转了好几个圈。
「有了她以後,我对所有女人都没了知觉,彷佛世界上就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她,而她已然属於我。她就是我的动力。有了她,再艰苦的、再锥心的,我都能熬过去。她大学毕业後便当上了见习管理人员,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力更生;我还在大学里念书,也寄居在她的家。白天,她去上班的时候,我要不还在睡,要不就在大学里忙;夜晚,她煮饭打扫处理家里的各种繁琐事,我要不就在忙功课,要不就在躲懒。遇到不满的事,我会发自己的脾气,她会来安慰我、抚慰我;遇到高兴的事,我会发狂吃喝,她陪着我,待我醉倒後便收拾残局。她家里的人不喜欢我,讨厌我,经常在她的耳边唠叨,但我通通不知道;她从来不说,默默在背後承受。她总会说,追梦的男人特别有魅力;而她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毕业後的第一件正事,便是迎娶她,给她名份。我根本没想过她的家人会反对,不允许她嫁给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人。她爸说,我来娶他的女儿,等同强盗强抢良家妇女还要女家送钱送礼,禽兽不如。但她坚持要嫁给我,跟她父母说她早已是我的人了,正当地拿个名份也由不得他们来反对。我抱得美人归,想来,也是老婆的功劳。」
他仰首大笑,声音乾涸得像是深埋泥土下千年僵屍的咆哮,阴深恐怖,亦觉凄凉。
「我的目标明确,就是要攀上去,追回那些落後了的时间。我要名成利就,给她无忧无虑的生活,让她可以大声的跟岳父岳母说,她嫁的是个优秀的、爱她的男人。我要她留她家里好好享福,当一个幸福的少奶,然後给我生几个像她那样可爱的孩子,相夫教子。很大男人,是吧?」
他再笑了。不过,这回他垂下头去叹了几声。
「她怀上了云昕後,我就坚持让她把工作辞掉,在家好好待产。收入突然少了,我便更加努力工作,拼了命去找机会,正职以外还接了一些外快,应酬也倍数的增多。她怀孩子的那九个月里,我几乎都没参与过;开初的几个月我更是为了一个工程而出国在外几个月。就算是在这里,我工作累得每晚回家便蒙头大睡,她睡得好不好,睡不睡得到,我一概不知道。云昕生下来的那天,我跟一个大客户出席饭局,没陪她进产房,甚至她什麽时候进院,什麽时候生的,我都不知道。第一次看云昕,她已经三天大了!
「我咀里说着有多麽爱她,对她却是一点敏感度也没有。明明睡在一起,她经历的一切我却毫无知觉。她无故哭泣,我以为她累了,或是伤口痛了,找了个经验多一些的陪月照顾她,便又把她搁在一旁;甚至连陪月跟我说她有产後抑郁的症状,我也是跟她见过一次医生而已,及後的都交给了陪月。
「她一个人熬了好几个月,熬不过去,放一缸水在浴室里割脉自杀。云昕才刚会爬,拉着饰柜的抽屉借力,柜便倒了下来。她的哭声惊动邻居报警,消防员破门入屋,可云昕的腿已保不住。我爱的女人...也救不回来了。」
说罢,沈仲乔弯下身去安静地哭着。而花无寒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说话,只能沉默,强忍着泪。
沈仲乔的故事,对花无寒来说是个冲击。她从来不相信乐园式的完美爱情会出现在现实生活里,不曾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痴情的男子,更不能将这样一个童话一般的型象与沈仲乔连起来。沈仲乔不是王子,他的妻子也不是公主,却拥有那视对方为唯一的爱情。可现实的残酷让这样的爱情无法得到快乐的结局,happilyeverafter还是只存在於童话里。
沈仲乔擦了擦眼角,抬首看着前方的一棵树。
「我一直没有停过,没想过要停。她不在了,我再走不动。若不是还有云昕,我大抵会跟着她去。」
「乔哥。」花无寒不禁伸手按在他的臂胳,「你要坚持下去。」
「嗯。」沈仲乔点了点头,别过脸来浅笑,「我上了一节很昂贵的课。人的一生里头,有太多重要的人和事,全都需要投放时间和心血去经营。人不是家俬,不会永远停在一个状态;不是彼此属於对方,便能搁在一旁,以为一段关系只要忠诚便足以维系。
「我们想要的东西太多,但能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就只那麽一点,取舍是必然和合理的。只是,原来我们都不太会选择;有太多的东西蒙蔽我们,推着我们去做决定,然後恨错难返。」
「所以,你选择放弃事业?」
「我反覆地问我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微笑,「我究竟要什麽。她已经走了。看着云昕,即使血脉相连,我也说不出来会把她放在首位。我选择了逃避,以工作麻醉自己。直到我想起她最後的那些日子里,心里明明痛苦得很,还是把云昕抱在怀里,笑着与她玩耍,我才决定要好好照顾她。我会用我的一生去弥补,即使有些事根本穷一生都无法弥补;因为,我知道,她会希望我好好疼云昕,我和她的爱情结晶品。
「我其实只付出了一点点,云昕给我的却很多。看着她每天再成长,跨过每一个难关,我觉得她根本不需要我去弥补什麽。她的笑容是真心的。她的快乐是单纯的。她给我内心的平静,温柔内敛的鼓舞,让我能继续走下去。她现在其实是我停靠的岸。
「我不再需要耀眼的事业,还是在做着自己喜欢的建筑设计便够了。我想将时间花在云昕身上,伴着她成长。你知道吗?孩子真的长得很快,眨眼就错过了。她总会有离开我的一天,而在那天到来前,我想尽可能把我的心力和时间都放在她的身上。」
两人看着天空,那里头只见那麽几颗星,有一颗特别的亮,却也躲不过被城市的灯光比下去。
「她很爱看星星。不想云昕也很爱看星星,我便搬了进来,让她可以每个夜晚都看着星星去睡。我告诉她,妈妈在跟我们玩一个游戏,她每晚都会跳到最亮的那颗星上去,我们必须找到她。真是烂得很的谎,大雨滂沱时云昕便只管哭,因为看不见星星,妈妈都没地方去了。後来,也不知道是她长大了还是发现了,她知道妈妈不在星星上。反倒是我,每晚都还在这里看星,想她。」
「乔哥...」花无寒顿了顿,才带心虚地说,「你还放不下她吗?」
「有些人和事,一辈子也放不下。」沈仲乔苦笑,叹了一声,「我也不想放下。」
「那不...那不很辛苦吗?」
「辛苦嘛,日子下来倒不觉得。我也不怕苦,只怕有一天我会把她忘了。」沈仲乔往那颗星星笑了,才扭头看着花无寒,「人总得问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麽。你在想的,究竟是不是你真的想要的。」
「你现在想要的是...」
「我想把她永远留在心上。我和她,本来该有很多幸福的日子,会一起经历很多很多。云昕...本来该有我,也有她,伴着她长大,把她教养成人。现在,我只想尽力做好这件事,可以的话,把她的那一份儿也做好。」
「我相信,你的妻子会感激你的。」
「感激?」沈仲乔眯起眼睛,想了想,才笑着说,「到头来,我不过是为了自己,没什麽好感激的。正如你。」
「我?」
「对。你。所有人。到头来做的不过是为了自己。所以,做决定之前想清楚便是最对得起自己和别人的事。你说你想清楚了,要追回你的爱情,回到楚湮的身边;那没,当初你便是没有想清楚便跟她分手,可以这样说麽?」
花无寒顿了顿,皱了皱眉,重重地点头。
「可现在,你又真的想清楚了麽?有没有想过,当初你真的想得很清楚以後,也或许依然会选择跟她分手?只不过,若真那样的话,她自杀成功还是未遂都与你无关。」
「这不是过分复杂化了吗?」
「或者是你把该简单的复杂化,该想清楚的简化了?」看着花无寒愣着的脸,他笑得很开怀,然後摇着头说,「我去追我的建筑梦,彷佛有梦想不是一个够份量的理由,我用上了很多很多其他论据去合理化我的行为。这城市的楼宇太没水准了。太少人有这方面的兴趣了。我太有才华了!种种的理由,将最简单的、最根本的掩盖。说穿了,我喜欢建筑,仅此而已。而当我的妻子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喜欢建筑这个理由依然成立,但已不再那麽重要,根本不值得我去为了它而牺牲我的妻子。但我有太多无无谓谓的理由,蒙蔽了我的眼睛。结果,就是我失去了她。」
「但是,那些不是无谓的理由。你是很有才华的建筑师,本来就应该...」
「应该把引擎耗尽,直到它死掉为止麽?」沈仲乔顿了顿,也让花无寒的情绪沉淀,才续说,「人们总觉得上天给你这样的才华,你就有义务去将它用尽;要使尽全力去做,把自己推至极限。那不过是自己找来的借口,社会给你的枷锁。上天给了你才华,也给了你一颗脑袋,一颗心,就是要你自己做决定,去创造,去活你的人生,而不是给了你一个既定的计划去跟着活。
「你若真的那麽喜欢一件事,不需要理由,你也会拼尽全力去冲。Thenthat\'sfine!Goahead!Goforit!就穷尽你的能力和心力去追吧!只是,上天作弄我也好,怜悯我也好,衪给了我一个深爱的女人,我就没有真正的理由去忽略一切地追那个梦。」
花无寒沉默不语,看着沈仲乔,眼睛里渗着凄然。
周子欣将楚湮自杀一事相告时,她的心像被监生撕扯开来般痛着。她不能想像,若楚湮死了,她可会像沈仲乔那样有意志和意义继续活下去。或许很折堕,人人都说爱情不是一切,更何况是已放弃了的爱情;她这刻才明白,那根本不只是爱情。只是,她对自己能否撇开外来的因素干扰也没多少信心。
「你知道我为什麽要跟你说这麽多吗?」
「你怕我步你的後尘?」
「不相干的人和事我是不会理会的。我是为了云昕才这麽做。」
沈云昕断了腿时还不够一岁。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痛苦的复健、漫长的学习,对一个还没懂说话的孩子来说是无尽的折磨。即使沈仲乔倾尽全力去照顾她、陪伴她,也无法避免那沉重的悲伤和绝望笼罩着这无辜的稚儿。开始上幼儿班时,她更是反叛了起来,对自己的腿显露很大的负面情绪,也拒绝进行复健;每个星期的复健都是磨人的挣扎,哭声和呼叫声响彻天的较劲。
直到在复健中心遇上楚湮,小女孩才终於会笑。
楚湮很美。对沈云昕来说,她是童话故事里的仙子,带着梦幻的魔力,深深吸引着她。楚湮的亲切和温柔让小女孩感到很温暖,很快乐。每次见到楚湮,沈云昕走得特别快,总要追在她的身後,总要黏着她,找来奇奇怪怪、天马行空的理由来撒娇;楚湮会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对她的撒娇毫无招架能力,几乎有求必应。或许身边自幼便缺了母亲这一角色,沈云昕多少对楚湮有这样的投射,像个孩子黏着母亲般流连她的怀抱里。
楚湮不单美。对沈仲乔来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想起其妻子的女人。她那张湮亮的脸孔、不属尘世的气质、温婉窝心的笑容,都让他的眼睛和脑袋里有这样的影像重叠。他不住往她靠近,对她的好感从第一刻开始便不断高速加深;一个新来的社工误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更让他的心头荡漾。
「我向她表白过。」沈仲乔带有玩味地笑看花无寒;她是愣着一个傻样,瞪着双眼,「别这麽看我。那时候你还没认识她。就算是认识了,也是公平竞争,不是吗?」
「哪...哪里公平了?」花无寒的声音有点抖,垂下头来,轻声道。
「对。不公平。她本来就喜欢女生,所以我表白得很委婉,她却拒绝得很直接。」大概是想到当时自己的囧相,沈仲乔咧嘴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後脑勺,「说实话,每次在复健中心见到她,头脑都不太清醒;但我不断提醒自己,她是我和云昕的好朋友,像家人般亲密的好朋友。」
他再笑着,但却不掩饰心中的一丝唏嘘。
「她自杀的事,我没让云昕知道。那段时间,我当然没让她们见面;只是,那傻孩子每天都在嚷嚷。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开始新一轮的复健,我才让她们见面。云昕一看见她便哭,我便立即把她抱着安抚,没想到她却甩开了我的怀抱,跑了起来,扑进湮湮的怀里大哭。那是她第一次跑。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还是因为其他,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不能否认自己对湮湮动过情,而这份情并没有因为被她拒绝而变淡。我只是以另一种身份留守在她的身边。那并不容易,因为这跟我的慾望相违背。但我真心喜欢她,就像云昕喜欢她一样。我不想说是爱,但这种喜欢很不一样,是一种不被慾望羁绊的喜欢。
「花无寒。你对湮湮又是哪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