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染塵淋漓,未盡致》 — 《染塵淋漓,未盡致》灼雕為蝶,夢莊周(四)

「……我本来想自尽,却在拿起发簪的那一刻,进到了客栈,见到了你的师傅。」

灼颜站在喜房外,冷眼看着房里发生的一切,红衣女子手中拿着发簪,表情凄厉且果决,却在下一刻神情恍惚,身影如同海市蜃楼般,渐渐消散……

她的嘴角虽勾起,却只增添了几分悲凉。

「她告诉我,她能够实现我的愿望,但是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我想即刻死去,大仙,我求求你,我就只有这麽一个愿望。

──仙?不不,我可不是那些老顽固。而且啊,如果我真的实现你的愿望,又有谁能偿还我的代价?你不妨换一个。

那时客栈还不像现在一样有名气,所以她觉得能够实现愿望什麽的,老板娘只不过是出来寻个乐子罢了,却在此後被纠缠的没了脾气,她虽不再轻易求死,但每每露出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神情,总会有人狠狠敲上她的後脑勺,咬牙切齿的说:

你到底想好你的愿望了没?我这客栈可不是让你白吃白住的啊!

给予疼痛算是老板娘另类的温柔,那时的她不懂,但现在想来实在好笑。

又过了几年,她被折腾的厌了,选择妥协。

她在客栈旁种满桃花树,告诉了老板娘她的愿望。

──她想知道拙墨的转世在哪。

既不能同死,那她至少要遵守诺言,一直陪着拙墨,不论用什麽模样……

她知道老板娘法力高强,所以便告诉她:

若是你找到了他,便让这片桃花林开花可好?

她从没看过桃树开花,如同她的前世,嫩芽初初冒头,却在最後乾枯腐朽。

可窗间过马,整整四百年过去了,人类一生也不过百年,客栈外的桃花树都没有结过果,开过花。

一次都没有。

她也曾跟着老板娘去地府,却是连拙墨的消息都没有。她所能做的,仅仅是静静的、轻轻的盼望花开。

而如今,客栈的花终於开了。这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是否代表老板娘找到了斲墨的转世?还是苓巽带她入轮回镜,让她亲眼见证斲墨最後到底去了哪里呢?

曾经遥不可及的愿望突然靠得好近,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像是调味料被打翻在地,心里各种情绪翻涌不已。

她该用什麽表情面对斲墨,第一句话该说什麽,他……还记得这个失职的阿姐吗?

苓巽半靠着窗,低垂着眼,夜空中皎月如霜,平时总是冰凉的血液却是在此刻充满温热,隐隐有沸腾之意,烫得她的皮肤像是快要溶解。

她按耐着身体的不适,脑中循环往复,一幕一幕都是斲墨的甘愿奉献、灼颜突然醒悟到声嘶力竭的哭泣,和最後拿起发簪的那份狠绝与无奈……

爱,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危险、诡异,让人失了自己,却也让人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就连她仅仅是在旁看着,理智却也如同被焚烧殆尽一般,只剩下最原始的触动。

这样的自己让她陌生,也让她害怕。

苓巽深吸了口气,打散心中恼人的烦躁,她朝仍沉浸在回忆里,险些站成一座雕像的灼颜喊道:

「灼颜,走了!」

灼颜回过神来,不明所以,「走去哪?不是还要去找拙墨的转世吗?」

「不可以在轮回镜中待……」

苓巽的话还未说完,一道似乎因奔波过度而低哑的嗓音,划破天际而来。

「苓巽!原来你都把为师的话当成耳旁风吗?既然你都知道不可以在轮回镜待太久,那你们为什麽要自作主张,冒这样的风险!」

轮回镜与外头的时间流逝不同,若是在镜中待得太久,容易被同化,成为镜中人,此後便再也出不来了。

「……」苓巽和灼颜像是恶作剧的小孩被大人捉到,互看了一眼。

师傅从不会连名带姓的叫她,除非是真的火到失去理智,苓巽都能想像出师傅气急败坏,拿出爱的扫把摩拳擦掌的样子。

苓巽打了一个冷颤,向灼颜抛去一个求救的眼光。

但不过眨眼,灼颜与苓巽便回到了客栈,身前站着一名风韵楚楚的女性。

她身穿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如身在薄雾中,脸上透着一股英气,容色极美,只不过黛眉高高挑起,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感。

她就是客栈内的老板娘,苓巽的师傅,苓漪。

苓漪手上拿着苓巽避之唯恐不及的竹扫把,一上一下的抛着,看的苓巽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紧张的可以。

苓漪双目湛湛有神的看着苓巽和灼颜,嘴角勾起渗人的笑。

「说吧,是谁的主意?」这话如同凛冽的北风,刮的两只小可怜瑟瑟发抖,更加不敢开口了。

苓漪见两只妖如此不配合,狠狠甩了下手中的竹扫把,速度快的彷佛能把空气撕裂,那破空声震的苓巽和灼颜的耳朵嗡嗡作响。

威摄似乎有了作用,苓漪慢悠悠的开口,「认错,我就只惩罚一个;不认错,那我就两个都打!」

苓巽咬牙片刻,最终还是承认了。

「师傅,是我。」苓巽犹豫了下,又说:「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上,能不能换支扫把?」

犹豫的部分只是因为,用竹扫把打屁股实在是太痛了!这是血淋淋的体会,而且如果换成那种绒毛扫把,屁股至少能痛十天半个月……

「你还敢讨价还价?」

苓漪气笑了,她用食指狠戳苓巽的眉心,戳的苓巽连连後退,最後眼角含泪的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灼颜眼观鼻,鼻关心的站在原地,大型管教现场,她看的也是有点尴尬。於是更加不敢说话,努力的把自己缩到最小,让苓漪看不见最好。

苓漪看两人这样委屈至极的小媳妇模样,让她感觉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方,更何况现在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得去做,回头再来算帐也不迟。

苓漪脸色阴沉的沉吟片刻,随後双手叉腰,那把竹扫把也在弹指之间被收了起来。

「前因後果我都知道,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那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独自去做。在此,我要告诉你们两件事:灼颜,人生有时终须有,人生无时莫强求。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该来的总会来,你都已经等了四百年,难道还差这片刻?」

苓漪眉目间的那片厉色已经歛去,此刻的她面色平淡,眼里闪着睿智的光,如同一名智者正在为远道而来的旅人解开困惑。

「还有苓巽,我从以前就与你耳提面命,凡事不可冲动,与我商量之後再去做。你可知道,如果我再晚一步将你们从轮回镜带出来,你们就要永远迷失在里头了?」

苓巽垂着头,为自己做最後一点辩解,「韶光有教我如何从轮回镜出来的口诀……」

韶光便是将轮回镜借给她的人。

她也不是毫无把握就带着灼颜进入轮回镜,她从来就不曾这样不负责任。

灼颜闻言挑起了眉,好样的,明明知道如何出去还对她说不知道,存心想看她着急的是吧?

苓巽微微动了动眼珠,马上就知道灼颜挑眉的用意为何,於是她快速地朝灼颜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看着底下两只小妖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苓漪不禁冷下了脸,怒喝一声:「简直是胡闹!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做错了便是做错了,再多的藉口都是多余!若你们错过时机出来,他就是教你再多口诀又如何?你们究竟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苓漪在有了拙墨的消息时,便匆匆忙忙的下了地府,却在即将回程的路上接到了韶光的消息:那个笨蛋徒弟与灼颜竟然入了轮回镜!气得她顾不上与阎王打声招呼,火速地赶回客栈,好不容易将两人拉出来了,告诉她们这件事的後果轻重,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好不容易平复了怒气,她们还在没心没肺的眉来眼去!

苓巽微愣,虽然仍想反驳,却也觉得师傅言之有理,她抿了抿唇,手指不安的绞起衣服,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麽也没说。

「罢了,」苓漪的脸色冷若冰霜,语气却也渐渐平静,「我今天就不处罚你们两个了。前厅有个客人,你们先去招呼他,我还要找个人,等会再过去。」

依照师傅追根究柢的个性,她要找的绝对是……

苓巽在心里默默为韶光点了一根蜡。

顿了顿,她再为自己和灼颜点上两根。

苓巽与灼颜穿过重重走廊,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

苓巽夸张的拍了拍胸口,一双杏子眼眨的飞快,「吓死我了,看师傅刚刚的脸色,我还以为她是一定会动手的。」

灼颜也是出了一身冷汗,没好气的说:「你还说,你把我拉入轮回镜的时候跟我商量过了没有?而且都进去了,你才说不知道怎麽回来,那一瞬间我是真的很想掐死你喔!」

好像是这麽回事。苓巽自知理亏,嘟起嘴装无辜。

「我这不是想让你赶紧找到拙墨的转世嘛!有能够完成愿望的机会你还不开心吗?」

「再说了,也不是每只妖都有这种机会的……」

察觉身旁的人渐渐停下脚步,还与她隔开了好大一段距离,苓巽不知所以的回望。

「灼颜?」

这一回头,苓巽错过了身後突然出现的满天绚烂,彷若一片片桃花交织而成,丝丝缕缕的缠绕着画中美景,铺成一幅轻柔却也惊艳四方的画作。

若是普通人有幸一睹,怕是会不自觉醉了。

画中缓缓显现一个人影,见他眉眼如画,身影如松,他一抬手,挥开了身前似雾似雨的花瓣,走了出来,眼里倒映着灼颜,像是某种精雕细琢的玉石,闪烁着光华璀璨。

灼颜的双眼瞠大,背脊紧绷,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惶恐,她不自觉向前一步,想要细细描绘那熟悉的眉眼。

眉间渐渐发烫。

桃花似乎飘过栅栏,迳自飞入眼里,屏蔽了她的五感。

「阿姐,我来找你了。」

这声音带着笑意,竟是缠绵的动人,勾的她心中最软的那块微微触动,眼泪险些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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