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好疼啊,疼死我了——
他以为他喊得很大声,然而事实上,却只逸出蚊蚋一般细碎的哼吟。
「疼——」
男人察觉动静,侧耳倾听。「弦歌,你说哪里疼?」
哪里都疼。
要死不活地睁开眼,他仍在岁华怀中,对此他感到满意。幸好你没过了河就松手把我扔一旁,否则我铁定跟你闹。
既然河都过了,就不用再充汉子逞英雄了,他奄奄一息,要多虚弱有多虚弱地说:「当然疼啊,没瞧见骨头都露出来了吗?」
「骨头?」
对方一脸的疑惑,他心觉不对,问道:「我们出幻城了吗?」
莫非还在客栈厢房?
偏转过头猛一打量,他们竟已回到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再掀开被子细瞧,哪里还有什麽蚀肤见骨的伤,他全身完好无损,一根毫毛都没掉!
「我们没去幻城。」岁华说道。「那夜才说完幻城之事,隔日你就病了,一直至今,昏昏沉沉好几日了。」
所以,他们根本没出家门?幻城的一切,都只是他病糊涂了的一场梦?
怎麽会?!
他大受打击,无法回神。
梦境,能如此真实?
「可、可——」若他打一开始,就没踏出过家门一步,那他这一身骨头发酸、连心尖都在颤抖的疼痛又是怎麽一回事?
「弦歌,那幻城在何处?」
「天地间的交界处。」这话不是说过了吗?难不成又要再重来一次?
「那天地间的交界在何处?」
「在——」他一窒,完全答不上来。
对呀,在何处?那只是自远古以来的一则传闻,根本无人知晓,天地间的交界在何处?又究竟有没有幻城这样一个地方?他却理所当然地知道,又理所当然地到了那里,这一切都太理所当然,如今想来,一切都太过虚幻不实。
「所以,真的是梦吗?」他喃喃道,怅然若失。
他还以为,他进了幻城、出了幻城,为岁华寻到东皇血,没想到是假的,只是他痴妄下的一场梦境。
岁华缓缓又道:「那幻城究竟在何处?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找,然而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找不着,唯有少数心念坚定之人,当他的愿力之强烈,凌驾於一切时,幻城之门便会为他而开启。」与其说,它存在於天地间,倒不如说,它存在於每个人的心里。
那些进了幻城的人,都将无所遁形,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是自己内心最赤裸裸的弱点,是人性最残酷而真实的抉择与考验。
所以无论神、魔、还是人,他们为情、为权、为财富名利、为前程修为,痴执之深甚至可以抛却性命,却未必能够战胜自身的脆弱,最终输给了自己。
「这麽说,那幻城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以为是梦,可岁华这一说,他又懵了。
「无论存在还是不存在,我都不希望你去。」他不是不相信弦歌能为他付出一切,但幻城考验的,未必是这个,而是连他自个儿都不曾探触到的弱点,他何苦去挑战自己?人最难战胜的,永远是自己的心。
「那如果我说,我为你赌赢了,你是不是不信?」
「是麽?」岁华不无惊讶,挑眉道:「说来听听?」
弦歌於是把幻城的经历说了一遍。「……可我如今也不确定,那是不是一场梦了。」他现在浑身虚软,脑子都使不动了。
「我这儿的版本,是你高烧昏睡数日,一会哭一会笑的,我一撒手你就哭,非得抱着才能睡。你会浑身虚软,八成是因为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弦歌仰眸,果然看见他眼下青影,容色憔悴,确实被他这病折腾得极惨,赶紧松开手。
岁华摸摸他的额,确定退了热,便下榻穿鞋,一边说道:「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热粥。」
回眸,见他表情仍懵懵的,伸指弹了下他额头。「别再想了,那幻城之事,真也好,假也好,都过去了。躺好。」
「喔。」弦歌摸摸额,乖巧地躺平。
岁华入灶房,淘米煮粥,顾着灶上文火,不觉恍起神来。
要弦歌莫想,自个儿倒是反覆思忖起来。
东皇血,那真是触动幻城为之开启的,弦歌之愿吗?抑或是——
愿得一心人,携手过奈河。
他深埋於心的愿中愿,早已尽显於入城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