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深夜总是和暴雨联系在一起,豆大的雨珠噼啪地砸在地上,似乎每一个城市的排水系统都不太好,掉落的雨珠汇聚成一条条低浅的河流,穿梭着每一条大街。雨势太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打着伞快步地奔走,,大多汽车都在小心慢行,路上堵得更厉害了,大多人穿着雨披骑着电瓶车在汽车缝隙之间流窜。时不时就能听到汽车喇叭的滴滴声,夹杂着各色各样的怒骂声。
‘叮铃’的一声,电话被接起。“您好,这里是长海市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举报,有人做毒品交易。”
接线员铃子眼睛睁大,示意身后禁毒大队的队长刘凯上前来,按下外放,“请您详细说明,好吗?”
“后天晚上9点半,长海码头,在一艘瓷器出口的货船上,有人进行大规模毒品交易。”
铃子和刘凯对视一眼,又问道:“这位女士,您能留下姓名和电话吗?”
对面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些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
“您不用担心,我们会派人保护您的安全,不会泄露您的私人信息,您可以随时来警局……”
电话挂断,只有‘嘟嘟嘟’的忙音。
刘凯在纸上记下了举报信息,郑重地交代铃子,“通知接待处,一旦有年轻女性来警局寻求帮助,一定要把人留下,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沈耀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9点多了,他行色匆匆地赶回局里,和路过的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去了队里。队里负责收集资料的梓慧在写着材料,负责系统维护的白胜在位子上敲着键盘,管理定位监控的江津见他进来,笑着跟他打招呼,“沈哥回来了。”
“嗯。”沈耀应了,四处张望,走到江津身边,“刘队呢,怎么没看到他?”
“昨天晚上有人举报毒品交易,刘队去局里汇报了。”隔壁的梓慧插空,向他通知。
沈耀凝重地皱了皱眉头,“举报人呢?”
“人没有来,打的电话,要不你去接线台看看?”梓慧说完,又很快低下了头,忙自己的事。
沈耀去了接线台,让铃子调出了那段电话录音,他仔细地听了一遍,只能分析电话那头的女人应该很年轻,在公园附近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的电话。他隐约听见了录音里有公交车报站‘XX公园’,但是太模糊了,实在听不清楚。他想回去排查一下附近有电话亭的公园,刚坐下,内线电话响了,是接待处打来的,有个年轻女孩来找刘队。
他挂掉电话,急忙去了接待处。从接待处走廊的玻璃窗里望去,一个黑色的背影,纤瘦挺拔。推门进去,沈耀只看见了她的侧脸,尽管被头发遮住了大半,也能断定,是个美人。接待处的同事见他过来,往里挪了位子,沈耀坐在了女孩的对面。她不过二十左右的样子,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看着很是沉稳,一头黑色的长卷发在镁光灯下衬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姓名。”沈耀公事公办地问道。
“俞再。”
她一开口,沈耀就听出她是那个打电话举报的人,没错。他在表格上写下,头也不抬地继续问道,“年龄。”
“20。”
“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俞再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他之后,两只手搭在包上,直直地看着沈耀,不再动作。沈耀接过她的身份证,才发现自己把她的名字写错了,随后照着她的身份证一一填写着信息。旁边的女同事起身给她接了杯热水,给她递水的时候,眼睛一直瞄着她手中的Hermes,温声细语地一直说,感谢她的配合。她仍旧冷冷地坐在那,不为所动。
沈耀填完表,把身份证还给她,点了个头,“谢谢您提供的消息,我们会时刻关注码头的情况。有什么消息,您都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这就结束了?”俞再开口,言语带了些冷意。“那我恐怕出了警局的门,就再也回不来了。”
沈耀一愣,对上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神略带嘲弄,就像在看一个不负责任的肇事逃逸者。
女同事见状,急忙上来打圆场,“这位小姐,我们警局会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您可以随时拨打我们的电话,我们会立刻赶到现场。”
“赶到我的死亡现场?”俞再冷冷地反问,接着嘲笑道,“哼,怪不得,现在举报的人越来越少了。”她拎起包起身就要走,冷笑着看了沈耀一眼,“原来是都死了。”声音像飘进了空气里,轻的缥缈。
女同事很是尴尬,沈耀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有些生气,“手机给我。”
俞再挣脱了他的手,在包里找手机,刚拿出来,一把被沈耀抢了过去。他按开,朝她举着手机,“输密码。”俞再输了密码,开了。摁开手机的联系人,名单是按首字母排列的,他晃了一眼,看见了排在第一的陈府年,然后点击了新建,把自己的号码和姓名输了进去,保存,还给了俞再。
沈耀和她对视,“有事给我打电话。”
俞再拿过手机,看了看,唤了一声,“沈耀。”转身就走了。
“这小姑娘还挺凶。”女同事笑着跟沈耀聊天。
“嗯。”沈耀看了看俞再离去的背影,没太多情绪。
两天后,刘凯确认了俞再的举报信息,带了几十个特警去了长海码头,守株待兔。沈耀接到指示,留在了队里。队里的人都屏息等待着码头那边的消息。今天晚上格外安静,连风刮过,都没留下什么声音。突然,手机的震动声‘嗡嗡’地响了。沈耀从兜里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了女孩细微的声音,“海东区,夜色酒吧东边的胡同,快来。”挂断。
最后两个字仿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声音都有些凄厉了。他反应过来,拿着手机就往外跑。到那条胡同外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有点慌了,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人。
“俞再。”他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他拿出手机,拨通她的号码。电话被挂断了。
巷子深处,一堆纸箱子窸窣地响了一声,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我在这。”
沈耀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她从一堆满是灰的箱子里钻出来。他蹲下去拉她,却发现,她一条胳膊上有一道骇人的伤口,皮肉翻卷,正往外涌着血,隐隐约约露出了灰白的骨头。他将她横抱起,飞快地跑到街口,街上围了不少人,都惊恐地看着他,有的直接拿手机在录像。他红着眼,冲人群喊道,“帮忙叫救护车。”几个好心的人急忙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
不一会,救护车和警车响着鸣笛声一同来了。救护车停在那,闪着刺眼的红光,几个医护人员井井有序地把俞再抬进了车里。沈耀和刑侦队几个人说明了情况,跟着上了救护车。刑侦队几个警员封锁了现场,向围观的行人收集证词。
沈耀不小心碰到了俞再的手,像她那天说的话一样冰冷。他那时生气,并不是因为俞再的态度,是因为她的话太现实了。事实就是这样,网上实名举报的人多如牛毛,可没几个人敢去警察局实名举报的,因为没有人能百分之百确保他们的安全。近些年来因为举报被人寻仇迫害的,不在少数。连公交地铁碰到扒手,人们都不敢声张,更何况是去局里举报毒品交易呢。
他心中堵得难受,因为对俞再的愧疚。俞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到局里举报毒品交易,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勇气可嘉。可这样一个该被警局发锦旗的女孩现在却进了手术室。他搓了搓脸,狠狠吸了口气,时不时地看看手术室亮着的红灯。这种愧疚,尤其在他收到队里的消息后,像气球吸入了空气一样越来越膨胀。行动成功了,他们在码头抓捕了一个贩毒团伙,缴获了冰毒,海洛因等毒品30多公斤。
先前在巷子里时太昏暗,他只看见了俞再胳膊上的伤口。进了医院的时候,他才看见,俞再的黑裙子都变成了深红色。她腹部中了两刀,刀刀致命。沈耀的白衬衣胸前染了一大半血迹,这些血,都是俞再的。他的衣服上都沾上了这么多血,她得流了多少血。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他低下头,手捂着脸,想抽烟的冲动越来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