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爺千睡千千睡 — 第十五章之一 終歸平凡

刺眼光线唤醒闭眸休息的秦湛白,他困难睁开眼睛,只见一群做农人打扮的男男女女共十来名,全围着他用看奇珍异兽的惊奇眼神直直盯着他不放。

秦湛白清澈眸光望着农人们,只见自己处在一望无尽的稻田旁小树荫之间,背靠着大树曲起一只脚沉沉睡了不知多久。

「醒了!白发公子醒了!」一名农妇笑着说话。

「终於醒了,还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另一名农夫也跟着开口。

接着所有人彷佛不在意秦湛白的想法,开始在他周身你一言我一句称赞他长得多特别又好看,顺便说说看见秦湛白坐在树下睡着时,还以为是神明下凡休憩之类的话题,害得秦湛白想起身却一直找不到时机。

「好看的大哥哥,你饿了吗?这块饼给你吃。」在一群人讨论秦湛白时,一名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从妇人身後探出头,自怀中取了一块饼递给秦湛白。

秦湛白朝女孩勾起一抹浅浅笑意,接过饼一直拿在手上没吃。

「好看的哥哥怎麽不吃饼?嫌饼不好看吗?」小女孩瘪嘴口吻失落。

秦湛白朝小女孩加深嘴角笑意摇了摇头,接着将饼收入怀中,貌似等等才打算吃饼。

「对了,我们都忘了问公子渴不渴,或者身上有无受伤,瞧公子身上打扮如此讲究,会睡在这一定另有隐情。」总算有一人想起要问秦湛白的状况。

秦湛白不等他们开口缓缓起身,身型挺拔纤瘦的他比这群农民中最高的一位还要高上半颗头,雪色肌肤在阳光下显得闪闪发亮,他低首朝大夥浅浅笑着,一句话也没有开口。

并不是秦湛白不愿与农民谈话,而是现在的他没有心情说话。

一瞬间发生太多令秦湛白难以承受的事情,就像梗在胸口的混浊气体,想吞下或想吐出都无能为力,只能令其横亘胸中搅乱心智。

「公子,渴吗?要不要喝点水?」中年妇人捧了装着水的缺角瓷碗递至秦湛白面前。

秦湛白低眸看了水中倒影,只见一双浅色瞳眸看不见往日光彩,有的只是心如枯槁的冷然眸光,心底觉得好笑。

秦湛白扬扬眉头,薄唇轻扯。

他笑!

他笑自己明明失去所有,却还是知道渴了,看着晃动在碗里的水,生理有着想解渴的反应。

秦湛白探手接过瓷碗,将冰凉的液体全数灌入喉头,瞬间的清凉令他开始懂得肚子饿。

「公子还喝水吗?」中年妇人再问。

秦湛白摇了摇头将碗递回中年妇人手上,取出怀中的饼咬了一口,抬腿想穿过人群离开此地。

只是当秦湛白走不到三步,衣摆被小小的力量拉住,让他疑惑地转首、低眸看向拉着他衣服的小女孩。

「大哥哥你要回家了吗?」小女孩圆滚滚的瞳眸闪着亮光,让秦湛白一瞬间与秦乐芙的灵动眼眸联想在一起。

秦湛白扯着嘴,摇了摇头。

家?

他亲手毁去所有,早已没了家。

「难道大哥哥没有家?」小女孩瘪嘴看起来快哭了。

秦湛白微乎其微蹙眉,轻轻点了个头。

「既然大哥哥没有家,跟小芙回家好吗?小芙的爷爷是村长喔!」名叫小芙的女孩笑得灿烂。

秦湛白扬眉,似乎对小女孩的名字十分感兴趣。

「她叫小芙,芙蓉的芙,对吧!」中年妇女站在小芙身後,双手搭着她的肩勾笑说话。

小芙用力点头,「大哥哥还不知道要去哪之前,跟小芙和爷爷住一起嘛!」

秦湛白心脏用力收缩,他的心隐隐疼着。

是乐芙冥冥中带给我的力量吗?

怎麽在我茫茫无所依的时候,出现了与乐芙有着相同「芙」字的女孩?

虽然秦湛白对生命失去方向,但他却顺从心脏传达的意愿,轻轻点首。

或许,已经与秦乐芙融合的心乘载了她的思想,让秦湛白脑袋还没想好,身体却有所行动。

小芙见秦湛白点头,开心得又蹦又跳,小小又软软的手拉着秦湛白骨结分明的修长五指,领着他穿过两侧绿意盎然的稻田阡陌,来到依山前有条清澈小河的独栋茅草屋前。

仿佛与喧嚣京城不属於同一片大地的净土里,秦湛白跟着小芙和年约六十来岁的耆老过着和皇宫内苑截然不同的清幽生活。

日里,早已退去那夜南宫陵博亲手为他穿上的滚白边绣花黑袍,秦湛白穿上耆老三年前过世的儿子留下的粗麻布衣,替农民耕田换取简单吃食。

夜里,秦湛白夜夜独自一人坐在林中树梢上,仰头望着明月阴晴圆缺,浅淡眸子里不再拥有过去神采奕奕,而是宛如死水,无声无息地随时光流淌,静静等待生命终结。

曾经,秦湛白在独茕一人的夜里赏月,脑海里想起到数第二回争战边疆,南宫陵博为了身负重伤的他不远千里来到身侧。

那晚,秦湛白还记得自己穿了一身黑衣,躺在简陋的驿馆躺椅上望向明月,他想向南宫陵博恶作剧,特地拿了石子打树梢上的残雪,欲淋得南宫陵博一头雪,但南宫陵博功夫之高,怎麽可能如他所愿?

明明不过年前的事,秦湛白却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已经多久了?秦湛白忘了自己离开南宫陵博身侧过了多久?

一个月?

两个月?

半年?

日子像奔流在手中的细沙,在他日复一日过着行屍走肉,一句话也不肯说的时光中流逝,秦湛白并不是忘了算时间,而是他根本没心思计算。

离开南宫陵博的前几日,秦湛白有过千万次想结束生命的念头,但每每他用右手贴在左胸,那震动胸口的心脏总让他却步。

是,秦湛白怕死!

是,秦湛白不愿死!

生命是秦乐芙留给他最後的礼物,秦湛白怎麽忍心、怎麽舍得终结?

只要活着的一日,秦乐芙就会活在他心底,像童年时光般,两个人在困境中相互依偎,互相扶持。

秦湛白怎麽忍心扼杀秦乐芙跳动在体内的心脏?

秦湛白怎麽狠心抽乾秦乐芙流淌在身体的血液?

秦湛白再次无意识地握紧怀中钥匙,他真恨自己,明明想随着南宫陵博赠予他的衣袍退去之际,一并将钥匙从颈子上拿起,但每次他想取下钥匙,却总迟迟无法动作,仿佛钥匙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让他无法与之脱离。

闭上眼眸,秦湛白让黑暗降临视线,再次张眼已是天明,当他翻身下树见小芙穿了件红色布裙朝他开心地跑了过来。

「大哥哥,今天有市集呢!爷爷说如果你愿意陪我去,小芙就能去逛市集。」小芙拉着秦湛白的袖子仰首央求。

秦湛白毫无波动的眸子望着小芙,轻轻点了个头。

小芙见秦湛白答应,开心地用小小的手拉着他的五指,两人缓步朝小半个时辰路程的市集走去。

当一大一小来到虽不如京城一半繁华,却也算是穷乡僻壤一大盛事的小小市集里,小芙拉着秦湛白的手,珍惜地一摊又一摊逛着商品,最後从怀里拿出碎银子,回到刚开始逛的第六摊买了冰糖葫芦,身上的钱刚好全部花光。

秦湛白见小芙生活捉襟见肘,连买只小小的冰糖葫芦都得在摊子前选好久,才挑了自认为最大颗又最红的冰糖葫芦,付了手上所有的银子乐不可支地吃了起来,让他忍不住想笑。

过去,他秦湛白是如何的腰缠万贯,怎麽落到身上一点碎银都没有的境地?

想想自己还挺可笑,又十分悲哀。

离开南宫陵博,他秦湛白像打回原形的虫子,用最简单、最原始却也最平凡的方式存活着。

秦湛白恨南宫陵博。

秦湛白真的好恨南宫陵博。

是他,在他大雪纷飞之时,朝孤苦无依的他探出温暖双手,大大的掌心隔着黑色牛皮手套握住他小小的手。

是他,领着他进入琼楼玉宇,一步步登向朝堂顶峰。

是他,带着他打过一场场胜仗,攀向人生高峰。

是他,随着心意颠覆礼教,贪过一回回极尽窒恋的欢爱。

却又是他,用他修长却残酷的手,将他从顶点往下推入无底深渊。

秦湛白站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内心汹涌翻滚。

他好恨南宫陵博,恨得双手紧紧成拳,骨结都泛白还忘了松手。

小芙不明白秦湛白想着什麽,又拉着他成拳的手从第一摊开始往後逛,虽然手上没钱,但她依然乐天得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想要却买不起的商品。

秦湛白依旧没开口说话,其实,他已经忘记多久没开口了,松开手,静静地陪着小芙逛过一轮又一轮。

然而,在秦湛白没有发现的茫茫人海中,一道高挺身型站在小巷口,用一双深沉黑眸一瞬也不瞬地贪看秦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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