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桶里的热水在南宫陵博入内後,哗啦啦流泄了大半桶,水面摇曳在澡桶边缘,看得秦湛白呵呵笑个不停。
「什麽事如此好笑?」南宫陵博张开双臂分别放在澡桶两侧,侧脸看秦湛白。
「王爷高大英武,一到桶子里,水立刻少了大半,我要是替王爷打水的奴仆,一定气得牙痒痒。」秦湛白扬眉笑话。
「本王做让人气得牙痒痒的事,可不只这一件。」南宫陵博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能与孩子谈天说地。
「哦?」秦湛白倾身,稚嫩的脸靠近南宫陵博刚毅的男性脸庞,左右看了好一会才回身,「王爷一看就很能惹事。」
「怎麽说?」
「先说王爷的一头黑发,乌亮、乌亮的,一看就花不少心思整理,想当然,王爷一定不是自己整理,定是命人梳理,再来,王爷的眼底藏着桀傲不逊,这样的人打小习惯命令人,自恃甚高,能拥有这般眸光的人,定是用钱娇养出来。」秦湛白勾着嘴笑话。
「没了?」
「还可以继续说?」秦湛白一喜。
「嗯。」
秦湛白捏着下颚,望了南宫陵博半晌。
「王爷身材壮硕,先不说练武实际对战时把人打得落花流水,光这副身材,一餐定耗费半车粮食,下从买菜的奴仆,再来煮菜的奴仆,最後替王爷上菜、布菜、收拾残局的奴仆,最後洗碗的奴仆,一定都恨此王爷很会替他们找事做。」
南宫陵博咧开一抹笑,露出藏在里头的结白牙齿,摇了摇头,控制不住冲动,探手捏了捏秦湛白的鼻尖。
「不是说打有记忆以来,就被独自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怎麽这麽会说话?到底谁教你说的话,一开口让人又气又好笑。」南宫陵博轻拍秦湛白的脸颊,把他的脸沾得湿答答,话里有藏不住的轻笑与喜爱。
「是嬷嬷教我说的话,在乐芙出现之前,嬷嬷每日都会同我说上一、两个时辰的话,有时还会一连说了四、五个时辰呢。」
「哦?所以你所有的辞汇都是嬷嬷教的?」
「嗯。」秦湛白点点头,「通常我都隔着门与嬷嬷说话,如果嬷嬷入内打扫或者送饭来,就能与她面对面说话。」
「你们都说了些什麽?」
「很多呀,嬷嬷会说外面发生什麽事,还有我会说从小洞看到什麽有趣的事,更多时候是嬷嬷说故事给我听。」秦湛白一边说一边折手指,接後噘着嘴又说,「不过与嬷嬷打照面时,嬷嬷都会拿字帖要我习字,我最讨厌习字了。」
「等你跟我回家,定逼你习字。」南宫陵博知道怎麽整秦湛白了。
「什麽?」秦湛白仿佛被雷劈中一样惊诧。
「本王会陪着你习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你。」南宫陵博承诺。
「就算王爷愿意教我,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学呀!」秦湛白努努嘴。
「敬酒不吃吃罚酒?」南宫陵博扬眉,打小从没人敢反抗他,秦湛白是第一个。
「我又不会喝酒,我只是个小孩,不能喝酒的。」秦湛白赶紧摇手,继续说话:「酒不是好东西,我曾看过有五个大男人在我的房前喝酒,喝着喝着就打起来了呢,王爷可别要我喝酒。」
南宫陵博这时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别说这些啦!王爷还没回答我问题呢。」秦湛白努力把话题从习字上移开。
南宫陵博扬眉。
「王爷跟美人姊姊是夫妻吗?」
「不是。」南宫陵博立刻反驳。
「这麽漂亮的姊姊,不娶来当妻子,拱手让人太可惜了。」秦湛白好言相劝。
「漂亮吗?」南宫陵博蹙了蹙眉,「本王觉得好还。」
「怎麽会还好?我可是第一次见过这麽美的姊姊。」秦湛白一脸诧异。
「美人多不胜数,能撼动本王心灵的,还从未遇过。」南宫陵博望着秦湛白说话。
「撼动心灵?是什麽感觉?」秦湛白不懂。
「本王也不晓得。」南宫陵博耸肩。
「如果王爷一直没能遇上撼动心灵的姊姊,那不一辈子不娶妻?」
「再说吧!」南宫陵博仰头闭眼假寝。
秦湛白像似懂了般点点头,又如不懂般撇头。
「想嬷嬷吗?」南宫陵博闭眸说话。
「想,但嬷嬷说,只要我和乐芙能好好活着,总有一日能再相见。」秦湛白用力点头。
「本王定庇你一生喜乐安康。」南宫陵博虽没睁眼,但他知道秦湛白一定勾着稚嫩的笑容。
他见南宫陵博闭眼小歇,不好打扰只能独自玩着水,最後似乎发现什麽,双眸直直盯着南宫陵博刚毅的面容。
秦湛白的指尖伸向南宫陵博,在快碰触鼻尖时停下,似抚非摸地仔细审看他就算闭眸依旧威严的面容。
南宫陵博睁眼,轻扬眉尾。
「王爷怎麽会发现?」秦湛白像做错事的猫儿,赶紧收回手佯装没事。
「练武可以让人五感敏锐。」
「真的?那我一定要练武。」秦湛白一脸兴奋。
「当然,练武练字样样来。」南宫陵博不忘再提习字一事。
「能不能只选一个?」秦湛白噘嘴。
「你说呢?」
秦湛白一脸怨怼地瞅睨南宫陵博,「那王爷说呢?」
南宫陵博勾着浅笑没开口。
「王爷,你手臂上怎麽有图样?那是叫做胎……胎什麽的。」秦湛白指着南宫陵博左手臂的麒麟刺青问话。
「不是胎记,这叫刺青。」
「刺青?」
「拿针沾粉,一针一针刺在身上。」南宫陵博解释。
「为什麽要做这种事?一定很痛吧!」秦湛白连想都不敢想。
「刺青可以是一种记号,一种宣示,或者一种美感,端看刺青人当时的想法。」
「记号?宣示?美感?」秦湛白偏头想了又想,接後抬首,一双清澈眼眸直勾勾看向南宫陵博,「那我可以跟王爷刺一样的图案,用以宣示我将来一定对王爷效忠吗?」
南宫陵博扬眸,先是诧异,最後浅笑,「嗯。」
南宫陵博手执澡巾,轻柔地滑过秦湛白垂在澡桶旁的左手手臂,墨黑眼眸映入刺在秦湛白虽白皙却结实的黑色麒麟刺青。
薄唇浅浅勾起一抹弧度。
「还记得你刺青那天,年纪不过十二岁,本王亲手一针针刺在你的手臂上,当时,看着火红血液从你白皙的肌肤点点渗出,本王竟然……」南宫陵博拉长後尾,却不见後话。
秦湛白转首看向南宫陵博,记忆中,南宫陵博从未有过话说一半的时刻。
南宫陵博深沉黑眸望入秦湛白一如当年清澈的乾净眸光,薄唇开了又阖,阖了又开,最终还是没能把话说全。
「本王命人准备乾净的衣裳给你。」话落,南宫陵博将澡巾放在水里,起身走出沐浴间。
秦湛白狐疑看着南宫陵博仓皇的背影,一脸莫名奇妙,但下一刻,好看的菱唇勾起弧度,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然而秦湛白却不晓得,匆忙离开沐浴间的南宫陵博,一双黑眉紧紧地、牢牢地皱着,骨节分明的大掌紧握梨花木椅把手,齿在唇里用力密合。
南宫陵博一直努力遗忘,那年,他在大雪纷飞的冬夜里送走殡天父皇。
同年,少年秦湛白裸着上身躺在他墨黑色床铺上,藏蓝色纱帐随风摇曳卷起一朵朵黑花,趴卧在被褥上的秦湛白侧着脸,朝拿着装盛特制黑粉瓷盒的南宫陵博浅淡勾起一抹弧度。
皇爷,等等别弄疼我喔。秦湛白笑着这麽说。
怕疼就别刺青。由先皇皇子变成皇帝叔叔的南宫陵博是这麽回答。
怕疼,但想跟皇爷拥有一样的麒麟图。秦湛白扬起微笑再说。
南宫陵博记忆中,他没再回话,而是侧身坐在床沿,先绑起一头散放在身後的黑长发,接着垂眸,细细在秦湛白仿佛能透光的左手臂上画着麒麟图样。
一个与南宫凌博一模一样的麒麟图样。
当针刺入秦湛白无暇的手臂肌肤里,点点火红血液顺着针孔往外流泄,南宫陵博无法忘怀,他的心紧紧揪着。
那不是心疼秦湛白。
而是撼动心灵的喜悦,狂力拍打南宫陵博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