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遇见袁绍钦,已经是我为了要退学而闹家庭革命,进而被赶出家门的三个月後了。
十二月,台北的冬天,很冷。
「花同学?」
中午,二楼,靠窗的位置,麦当劳叔叔坐在我的右手边,我的左手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虽然这样说有点不礼貌,不过……这个有点尖锐的噪音,确实刺痛了我的耳朵。
真不舒服。
「……请问你是?」拔下耳机,充满疑惑朝着那个喊我的胖女人看去。没什麽印象啊,这个人,可是又好像……好像见过?
「你是花警官的女儿吧?」她说着,迳自拉开我右手边的椅子,坐下,「你不记得我了吗?在C医院啊!」
她说得很激动,我听得很懵懂,努力回想半晌,却还是理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先盖下我桌上的笔记型电脑,「呃……不好意思。」我乾笑。
「咦?真的忘啦?」她抓了抓有些毛躁的乱发,苦恼了下,「就在两年前啊,你哭着说你怀孕的时候。」
……靠,可以别提这件事吗。
我脸一僵,这下连回想的意愿都没有了。
「想不起来吗?那时候你哇哇大哭,说你怀孕了呢!」她边讲边笑,还越发起劲了,愈讲愈大声,「没想到都过两年多了,你变得更漂亮了呢!」
……尼美啊,可以闭嘴吗?
我欲哭无泪地看着她。
终於想起,她就是那时候的那个护士长。
那年,我因为被花爸凶了一句之後就精神崩溃,大哭着到医院还泪流不止。
「哈哈哈──瞧你这模样,想起来了哦?」她爽朗一笑。
真的很欠揍。
正当我理智线濒临断裂的同时,另一道声音悠悠地自我头顶窜了出来。
比眼前笑得乐不可支的阿姨还要更让人棘手。
「原来你有怀孕啊?两年前。」
於是,我的理智线彻底断了。
「靠北!你真的阴魂不散耶!」
*
就这样,我右手边依旧是麦当劳叔叔,而左手边则是换成了……
「你为什麽在这里?」看着眼前咬着汉堡的男人,我不可思议地问。语落的瞬间,便开始盘算着他会给我什麽样的烂答案。
因为肚子饿?
因为想吃麦当劳?
因为要吃午餐?
他瞥了我一眼,「因为饿了。」
啊哈!猜对了!
於是我暗自沾沾自喜,看着他傻笑。
一样的北烂式答案,属於他的,真的……好怀念啊。
不过……
怎麽才三个月不见,却总觉得好像过了有一世纪那麽久?
他很认真看了有着莫名感动的我一会。
「有病?」似笑非笑地问,顿了一顿後,又续道:「有病。」变成肯定句了。
於是,我的感动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尼美,这人还是滚远点好,有多远滚多远!浑蛋!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又忽然开口,「你看着我发呆十分钟了。」很感人地提醒了我。
有……吗?
眼角一抽,好像还真的有。
慌乱将视线收回,「那还真是抱歉哦!」听起来应该非常不诚恳,手忙脚乱整了整衣袖,镇定问道:「你为什麽在台北?」好像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才为什麽在台北。」
「……我先问的!」混帐!
「你到底有没有怀孕?」
他话锋一转,完全把北烂的个人风格发挥地淋漓尽致。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扯住他的耳朵,疯狂大叫。
他刚刚已经问过三次,而我也已经回答三次了!没有就是没有!这家伙到底在执着什麽?!
「闭嘴!」他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伸出大手压制住我的嘴巴,「吵死了!」难得啊,那张微微惊慌失措的脸。
他有点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因为我的大喊而投射来的目光,「没有就好。」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麽般,又续道:「你朋友的事我解决了,所以现在我们两不相欠。」
他的手还挡在我脸上,所以目前我只能露出两只眼睛眨了又眨,看起来应该有点脑残。原来,这就是他帮我的理由。
因为愧歉。
「等等!」我拉住他正要放下的手,「如果可以的话……」
交个朋友吧?
「……?」
「以後对人要礼貌点,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脾气这麽好的。」我放下他的手,最後还是言不由衷了。
「什麽?脾气好?你?」
……靠。
我收回刚刚要跟他交个朋友的想法!
这人还是有多远滚多远算了!
那一脸鄙视是怎样啦?!
「你爸是警察。」不知道又沉默了多久,他再次忽然开口。
「对啊,怎样?」我回得理所当然,因为这就是事实啊。就算此刻正闹着家庭革命,他也还是我老爸。
他又默了会,「……嗯,走了,不见。」然後起身。
……尼美,这人脑袋真的很有事!
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
就这样,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想着那件宽敞的黑色风衣下,会不会也是一样的白衬衫呢?想着他有没有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呢?想着後来他喝酒的时候会不会多出新的表情呢?想着、想着、想着……
倏地,我思绪一顿,想起──
「小姐,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服务生阻挡了我的视线。
「不好意思。」我说,然後侧过身。
再回眼,他的身影已然消失。
於是,我的脑袋里就这样开始旋绕起了他的声音。
『你爸是警察。』
我爸是警察。
我爸是警察……
而袁绍钦他……是黑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