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日诚夫妇肝脏移植比对筛检的结果出炉,唯一符合捐赠资格的只有尹日诚。
听完主治医生的说明,病房内的三个女人脸色都是紧绷,因为谁也没把握,没把握那如今唯一能救尹洵的人会答应进行手术。
她们都知道,即使傅医生能说服他来医院做筛检,并不代表着他就会同意拿出自己二分之一的肝脏来救那个二十多年来从不曾正眼看过的儿子。
她们都知道,尹日诚并不爱这个儿子,甚至,一心想要他死。
「尹董事长,这是手术风险说明书以及手术同意书,如果您思考过後决定接受移植手术,麻烦您在两份表单上签名後交给护理人员,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主治医生从手中的资料夹里抽出两份文件,递到那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的男人面前,语调不卑不亢。
在朝阳医院待了二十多年,各式各样的富家权贵看得太多,尤其子嗣众多的家族里总有几个倒楣不受宠的孩子存在,按现在病房里的氛围判断,八成今天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日曜航空如今在业界算得上是排名前几的廉航,会发生这种纠纷也是正常不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尹日诚面上,试图从那冷然的神情里看出一丝端倪。
看着摆在眼前的两份文件,尹日诚凛着眼,过了许久都没有开口。
「尹董事长?」
闻声,尹日诚有些不自在地乾咳了声,伸手接过同意书,大掌抽起收在西装外套胸前口袋里的黑色钢笔,转开笔盖,迅速在上头落款刚劲有力的字迹。
「陈医师,麻烦您,尽快安排手术,越快越好。」签完名,他主动将资料递回给眼前穿着白袍的男人,低沉的嗓音极其慎重。
「没问题,我会尽早安排。」陈医师接下同意书,转身退出了病房。
尹日诚那席话自然是引起了在场三个女人的惊讶,个个诧异地瞠大眼眸看着他,眼底全是不可置信的流光。
「日诚,你……」尹夫人颤抖着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尹伯伯……」潘绍沅也没忍住惊叹,一张小脸写满了不可思议。
宋茜抿着唇没有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是同等的诧异。
作为目光焦点的尹日诚有些困窘地乾咳了声,佯装若无其事地自沙发上起身,「公司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如果尹洵有什麽状况,随时通知我。」
语落,他迈开脚步往病房门口前去,离开的步伐踏得是仓皇匆促。
三个女人望着逐渐关上的拉门,许久才终於意识到转为明朗的情况,不约而同地破涕而笑。
「太好了……」紧绷了一整个上午终於能舒心,宋茜忍不住低叹出声,锁在眼眶里始终不敢泄露的脆弱一瞬间落了满地。
「喂!你哭什麽哭?尹伯伯都答应了,你应该要笑吧?」见她哭得乱七八糟,潘绍沅也没能忍住眼泪,一边碎念着低斥,一边也跟着不断掉泪。
这些天尹夫人也时常到医院里探望儿子,多少看出了宋茜这孩子对尹洵的心意,心里虽然还是有些顾虑和疑问,不过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尹洵始终是不离不弃地悉心照料,照顾到连自己这两天发了烧也不肯休息,她就也没再多过问些什麽。
「既然日诚答应手术了,我也赶紧回家准备些东西,尹洵就交给你们了。」尹夫人自沙发上起身,走至两人面前,微笑着交代了声,道别後就打算离开。
「伯母,我送您吧!」潘绍沅连忙擦去眼泪,跟了上去。
「好。」她轻笑着牵起她的小手,又回头看向正目送着自己的小姑娘,意味深长地道:「宋小姐,尹洵就麻烦你了。」
「这是我该做的,夫人路上小心。」宋茜轻轻颔首与她道别,口吻恭而不维。
尹夫人微微一笑,偕着身旁的女孩离开。
所有人都离开之後,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宋茜拉过病床边的摺叠椅坐了下来,小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多天来始终显得冰凉的大掌,指尖来回在掌背上轻抚着。
「尹洵,尹伯伯答应要做移植手术了,你刚才有听见吧?」
病床上的男人闭着眼,看起来是睡着了。
这些天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睡着的,医生说嗜睡也是急性肝衰竭的症状之一,他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每次醒来的时候也都吃不了什麽东西,一样反覆地呕吐着,吐到连胃酸都吐不出来之後,他会很痛苦地乾呕着,眼里全是泪,却从没有一刻落下过。
他没有力气和她说话,醒来没多久之後就会昏昏沉沉的又睡去,所以她总是用着很轻很轻的语声不停和他说话,深怕他一睡了之後就不会再醒来。
「你要加油哦,再撑一下下就好了,再撑一下下就会好起来了。」她轻轻地抚过他如今变得枯瘦凹陷的脸颊,眼底全是不舍怜惜的波光。
「等你好起来之後,我要听你弹萧邦所有的夜曲给我听,还有你最喜欢的土耳其进行曲,还有……」
她一一细数着那一年他留级重读时曾自他房内传来的乐章,语调微微飞扬着,连眼角都弯起了几丝清浅,细数到了最後,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里最向往听见的乐章混在微弱的叹息中说了出来。
「我还想听你弹……那些你为我写的曲子,每一首都弹给我听,好吗?」
凝着那在他们分隔两地却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反覆出现於她脑海里的轮廓,宋茜红着眼眶,嘴角却是上扬。
这种既心痛又幸福的感受,好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