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既不能醒,也不想醒。
因为在梦里要比清醒时幸福得多。
#
日曜航空才刚与汉莎航空完成合作协定,就不巧地碰上了德国公务员发起警告性罢工,许多机场的航警与消防员都在罢工开始後离开机场,法兰克福、柏林、慕尼黑、科隆等几个重要的国际机场陷入瘫痪,导致未来三天内汉莎航空及其下的子公司有将近八百个航班必须取消,影响层面极度广泛。
尹洵这几天不断在公司与家里来回奔波,董事会和管理阶层都等着他作出应变决策,为了和汉莎航空及德国航空局保持即时的联系,他只好配合德方的时间在深夜里进行跨国视讯,同时他也挂心宋茜的身体状况,总在结束视讯会议之後匆匆地驱车回家,和家庭医生确认她的身体状况逐渐恢复之後才又回到公司。
连日来的忙碌让他几乎连睡上一觉得时间都没有,有好几次甚至还是吕谚良在隔日上班时替他拿了套新的西装来替换,好让他参与会议的时候不会让人看出端倪。
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上的突发状况接踵而至,个个都棘手的难以一时半刻就完美解决,为了不让人起疑,他就是连终於空闲下来可以吃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都还在翻阅着不同的管理书籍,从尹浩留下的笔记里找出任何可以参考的资讯,在几近孤立无援的困境下独自拼凑出可行方案。
他不能做错任何一次决策,不能出任何一点差池,否则就会毁了尹浩在父亲心中完美的形象。
巨大的压力让他变得焦躁,平坦的眉宇近日来都是深锁,不曾有一刻松开过,他开始像过去那样不自觉地拿起随手可以触得的小物品把玩,有时是办公桌上的摆饰,有时是钢笔的笔盖。
当焦虑感遽升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开始转铅笔,如果笔杆意外掉出掌控、落在桌面敲出不规则的声响,他会焦虑地皱眼沉气,然後绷着脸把笔折断,再从笔筒里拿出新的,接续着前面的轮回。
而这些无意间的举动都让吕谚良百思不得其解。
跟在尹副总身边足足七年之久,过去的他在面临庞大的压力时,确实也会有些习惯动作,比如以手指快速而规律地敲打桌面,但比起用这些小动作来排解情绪上的焦虑,更多时候他会直接把气撒在底下的员工上头。
不论是把他们交上来的报告批评得一无是处,抑或是把他们所提出的计画嫌弃得一文不值,都是常有的事,部门里的同仁对於上司这样的暴躁迁怒也早已司空见惯,尤其身为特助,吕谚良更是长年占据被轰出办公室大门次数的冠军宝座。
他还记得有一次,董事会下令要副总在一个月内提出布局东南亚的完整企划,那整整一个月,他至少被各种数不清的文件夹砸了不下百次,最惨烈的一次是连人带着空白的解雇单被副总直接轰出办公室,要他当下立刻去人事部结清薪资,明天开始不用再来了。
然而现下,副总所面临的危机几乎比过往还来得严峻数倍,但他却一次脾气都没对着他发,就只是自己闷在办公桌前思索着解套的办法。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副总是右撇子,可这阵子当他无意识地做着这些小动作时,他全是用左手,把玩小东西就算了,可就连转笔的洞作都熟练的像是个左撇子。
他批公文或是签名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吃饭时拿着餐具的也是右手,可是偏偏在这种焦虑的情况下,却下意识用着非惯用手,实在很不寻常。
「吕特助,你打算站在门口看我多久?」
尹洵其实早就知道他来了,即使他开门时完全没发出任何声响,但早已经习惯独处的他在任何人靠近的时候感官都异常的敏锐,只是手边有太多事情要烦恼,他才没在一开始就出声,因为他根本没闲暇的时间理会。
要不是他从不习惯让人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那般直盯着,他就是在那里站到半夜,他也不会管他。
原来被发现了……吕谚良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唇,连忙拿着手边待签的公文上前。
「副总,这是上星期您去香港出差的餐旅费核销公文,如果没问题的话,签完名之後就可以交给秘书去跑核销流程了。」
这种时候拿餐旅费的核销公文来烦他,总该发火了吧?
吕谚良暗自在心底盘算着,硬着头皮把那份在此刻显得无关紧要的公文递到办公桌上,镜片下的眼眸一秒也不敢放过地观察着上司所有细微的表情。
尹洵只分了半边的耳朵去听他报告,听见餐旅费三个字之後,头也没抬地就用左手抓起摆在手边的钢笔,飞快地在上头落款了尹浩二字,接着就继续盯着萤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资讯,连一个字也没跟他说。
「……」
吕谚良有些不可置信地愣看着主子专注的脸庞,脑里预设会被狠狠辱骂一番再被狼狈轰出门的剧情完全没发生,刚才在门边做了十五分钟的心理准备更是一点也没派上用场。
太奇怪了,这真的太奇怪了。
而且……副总刚才是用左手签名的对吧?
他讷讷地把公文收了回来,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次签名的笔迹与先前那些用右手落款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怎麽可能?
「还有其他事吗?」余光瞥见桌前的男人一直没走,尹洵冷声问了句,还是没有抬眼。
「副总,您是……」吕谚良才正想问,後头却传来了敲门声。
「副总,宋小姐来了。」秘书恭敬地站在门边,深怕打扰到上司办公,声音极小。
闻言,尹洵终於抬起头,一看见出现在门口的那抹身影,紧锁着的眉头皱褶更深了。
「去倒杯热水来。」他起身朝着秘书下令,接着又瞟向眼前的吕谚良。「还有什麽公文要我签的?」
一直挡在他前面不走,是打算当雕像吗?
「报告副总,没有了。」感觉到他眼神里透出了寒意,吕谚良咽了下喉,感觉一股熟悉的刺麻自头皮下传来,可怕得发凉。
「那你站在这里干什麽?」尹洵冷着声又丢了问句过去,分神瞥了眼萤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於是他又接着启唇:「告诉外面那些人,该吃饭的去吃饭,该下班的就下班。」
呃?这种时候水深火热之际,副总却叫大家下班?
吕谚良愣了眼,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
「还有你,也下班。」
「可是副总,你不是要加班吗?」老板要加班,他这个特助哪敢下班?
「所以待会九点的时候,你能替我和Mueller副主席开会吗?」
不能。
吕谚良讷讷地歛下失态的目光,心想着副总终於也差不多要发火了,憋了那麽多天,炮火肯定很猛烈,可不晓得怎麽搞的,他竟觉有几分怀念。
总是发怒了之後咆啸着把人轰出去,这才是副总的作风。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
这人的脑子是哪里有问题吗?还是听不懂人话?到底要他赶几次才要走?
尹洵觉得头很痛,非常痛,那一抽一抽的搐疼自额鬓直窜脑门,扰得他没有心力再与任何人周旋。现在,他只希望那平时总是懂得看他眼色的吕谚良赶紧离开他办公室,好让他能好好地把注意力都放在宋茜身上。
她的精神看起来并没有太好,唇色也还是苍白,若不是他找来尹家多年的家庭医师替她输了葡萄糖,她恐怕已经病倒而进了医院。
後来这些天他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没能陪在她身边,每次回去时她都睡了,根本无从问起她好不好。
「呃……我……」我在等你骂我,然後把我轰出去。
吕谚良尴尬地望着脸色益发难看的主子,期待着这场推迟了多天的剧情上演。
「吕特助,你如果真的不想下班的话,就去替我泡杯咖啡吧。」尹洵叹了口气,随意找了件事打发他,直接起身迈开步伐往门口走去。
「……」
在听见这句话之後,吕谚良不得不承认,他好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