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为期三天的业界交流会,尹洵从香港回到台北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上了计程车,他先拨给父亲简单地交代会谈的情况,接着又打给吕谚良了解这三天公司的状况,公事处理告一个段落,他才拨了宋茜的电话。
昨天她打来时他正巧在餐会上应酬,一连被航空界的大老们灌了十几杯烈酒,散会时已经昏沉的连行走都很困难,最後还是请饭店的服务生把他搀扶回住房的楼层。
一进房门,他意外踉跄,摔落在地,就这麽昏到了清晨才醒过来。
醒来以後他吐了两回,神智才终於清醒。
梳洗後他退了房,未料前去机场的途中竟在主要干道碰上了连环车祸,伤患人数众多,整个城市的交通陷入了一片混乱,警方花了不少时间才排解壅塞。
当他赶到机场时,原先预计搭乘的航班已经起飞,不巧又碰上了五一劳动节的连续假期,不管是哪个航空公司的座位都已经售罄,他只好在现场等候递补,後来还是日曜航空柜台的地勤人员在忙碌之中认出了他的身分,几番调度安排之後才让他顺利在今晚回到台湾。
折腾了大半天,他终於有空能回电话给宋茜,可一连拨了三次都转进了语音信箱。
这个时间她要是在家的话,应该已经准备休息了。
眉宇泛出几丝皱褶,男人启唇,请司机稍微加快车速。
……
四十分钟後,尹洵回到家,甫推开家门,满室的静谧和阒暗挟着过分的猖狂压入眼底。他沉了口气,拉着行李箱走入玄关,伸手按下电源,一瞬间明亮充斥。
男人的目光迅速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房门开着……
自从他用着尹浩的身分回来,重新让宋茜和尹浩之间的感情慢慢回温,那扇门就不曾再被开启过——除了他收到德国警方寄来的车祸案件结案文件那天。
他缓步走入那扇透出满室黑暗的门,无声按下电源开关。
女人单薄的背影撞入眼底,有那麽一瞬间,缭绕於她身周的灰败几乎让心窒息。
「茜茜?」
他轻喊了声,缓慢朝她走去,走没几步,就看见那落在地上早已经皱褶了的纸张。
她是怎麽找到的……
心里闪过一瞬诧异,尹洵凛着眼,面不改色地放轻动作在宋茜身边坐了下来。
她的脸色很苍白,脸颊上头还残留着眼泪肆虐过後被风乾的痕迹,眼下的阴影深重不堪,眼里满布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那般,空洞的彷佛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茜茜?」他又喊了她一次。
宋茜像是终於听见身旁的动静,极慢地眨了几下乾涩的眼睛,僵硬地转过脸,看向他的目光木然如死灰。
尹洵不知道她究竟知道了多少,也只能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中。
感受到外界的温热,呆坐了一整天的女人渐渐回过神,乾涸的眼又一次泛出泪光,灼热的温度刺得眼眶一痛,一眨眼,泪就断了线,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宽厚的背上,打湿了男人的白色衬衫。
「你为什麽不跟我说?这麽大的事情……你为什麽都不跟我说?」
她的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一字一句的控诉都是凄绝。
尹洵沉痛地闭上眼,静默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发,无声安哄。
「你怎麽可以这样?怎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尹洵……尹洵死了……」
「他死了……你怎麽可以还像是没事的人一样?」
「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瞒着我?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
「他答应我会回来的……他明明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声泪俱下的哭泣到最後成了无助的抽咽,左胸口下狠狠拧着的痛把灵魂绞裂,疼得几乎要昏厥,宋茜难受地闭上眼,整个人气力放尽地瘫软在他怀里。
只要一想到尹洵一个人独自在那个陌生的国度里,一个人流着血独自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她的心就像是被千刀万剐那般,痛得无法呼吸,那样的痛像千万根细针溶在血液里头,流遍全身,扎在每一寸细胞上,让她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这世界为什麽对他这麽残忍?
老天爷为什麽对他这麽不公平?
尹洵他到底做错了什麽,才会连最後一刻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到底做错了什麽……
凄切的质问让尹洵悬在半空的心少了几分忐忑,可同时,她的眼泪却也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心湖,在上头打出一圈又一圈挥散不去的涟漪。
原来在宋茜心里他有着这样的份量。
原来发现他离开了,会让她这麽伤心欲绝。
他原以为他的消失不会带来任何人的眼泪和伤悲,原来他错了。
有那麽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真相,可终究,他还是什麽都没说。
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尹洵的生命已经结束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尹洵了。
即使这样的选择会为她带来悲伤,但只要一段时间过後,一切就会回复原状。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尹洵消失而天崩地裂,却会因为尹浩离开而风云变色,不论是他的父母、日曜航空,又或者是宋茜,他们都不能没有尹浩。
留下尹浩,所有人都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