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 — 第二章:Piano Concerto No.2 in F Minor(5)

这是宋茜在搬进他们家之後第一次自己走回家。

过去这一年,只要尹浩不在的时候,陪她上下课的人都是尹洵。

他留级延毕,选的课都和她一样,就连他已经修过而她还在重修的西洋音乐史他也会陪她去,如果是专门开给弦乐组的课程,他就会待在系上的琴房练琴,或是偶尔去体育馆的健身房运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等她下课,然後再和她一起回家。

一起上课、一起在外头吃饭,然後再一起回家,这些她想和尹浩一起做的事情,这一年来陪着她做的全是尹洵。

他就像第二个尹浩,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和身高,撇去他总是平顺覆在额前而不同於尹浩经常梳起的浏海,撇去他因为长年健身而不同於尹浩单薄精瘦的身材,撇去他身上那股不同於尹浩爱用的古龙水的木质调沐浴乳淡香,撇除他总是像面瘫一样毫无变化而不同於尹浩习惯保持温雅微笑的神情,撇除这些之外,他和尹浩几乎一模一样。

和尹洵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会牵手,不会拥抱,也不会亲吻,他们只是像朋友一样偶尔打闹玩耍,但更多时候都在吵架斗嘴。

每一次吵架的时候尹洵都会让她,在她无理取闹或是闹脾气的时候,尹洵不会和她讲太多的道理,就是一味地让她,她说的都对。如果她哭了,他会抱抱她,然後用着几近无声的叹息和她道歉,即使他很清楚每一次错的人都不是他。

这一点尹洵和尹浩不一样。

因为年纪轻轻就必须开始为将来的接班铺路,尹浩的个性被现实磨得太过成熟,同时也变得太过理性,很多时候和她说话都像是在和部属开会一样,一字一句有条不紊,强调逻辑大於感性。

除了他生日那夜拥抱她的温柔外,这一年尹浩几乎很少在她有情绪的时候哄她,每当与他相处的时候,如果她生气甚至是难过的哭了,他只会叹息着说要给她一些空间整理情绪,然後就回到书桌或办公桌前继续埋首於工作之中。

她知道尹浩不是故意的,因为比起照顾她的情绪,他肩上扛着的是更多更沉重的责任,所以他不能花费太多的时间在安慰她上头,这些她都知道的。

所以她才会那麽希望对她温柔的人是尹浩而不是尹洵,即使尹洵对她的好是尹浩嘱托的,她都还是希望这些是由尹浩亲自替她做到,因为她渴望的还是尹浩在她身边。

除此之外,她也不希望因为尹浩和她,尹洵不能去寻找真正值得他付出的女孩子,为了替尹浩照顾她,她占去了尹洵全部的时间,甚至让学校里所有欣赏他的女孩误解,也让他没有机会遇上自己心爱的人。

在今天之前她都是这麽想的。

可是在尹洵丢下她以後,过去那些曾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希望全都消失无踪了。

当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段以往都有尹洵陪伴的回家路程上,她竟难过得想哭,眼眶泛着滚烫的泪,内心的想法矛盾地拉扯着,矛盾到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以前的她明明希望尹洵能找到属於他生命里的那个女孩,明明希望他不要那麽常跟在她身边,明明希望他不要老是找她吵架,她明明是这麽希望着的,可是当他真的走了之後,她心里的空虚和孤寂竟然是那麽的多,多的让她旁徨,多的让她害怕。

她想打电话给尹浩,想问他怎麽办,可是电话怎麽都拨不通。

这一年来每一次打给尹浩,她能听到的永远是机械式的答录声,如果尹浩不主动回拨,他们也许一个礼拜才能讲一次电话,常常讲不到几分钟就听见电话那头响起了电话铃声或敲门声,催促着他把电话收线。

这也是尹洵和尹浩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她打电话给尹洵,电话肯定会在五声之内被接起,不论那时候的他在忙什麽,只要她说她需要他,他怎麽样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即使很多时候她只是要他帮忙处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他也不曾露出一点厌倦或不耐的神色。

她其实问过尹洵为什麽要对她这麽好,那时候的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被她弄坏的笔电,试图替她抢救忘记存档就消失的期末报告,然後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你是尹浩的女朋友。」

因为她是尹浩的女朋友,所以他对她竭尽可能的好,竭尽可能地做到她想要的一切,竭尽可能地把尹浩无法给她的陪伴都给了她,却从来不曾让她有一丝错觉,从来没有越线,安守本分地替他的哥哥照顾她。

她其实曾经想过,尹洵是不是喜欢她,也曾趁着去年和朋友庆生时喝了点小酒时试探过他,她故意装醉,故意假装把他错认成尹浩,假装醉得不能走路要他抱她回家,然後再趁着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而和她靠近的时候故意吻他的脸。

可是他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就只是让她平躺下来,替她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再替她盖好了棉被,然後就退出了尹浩的房间。

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尹洵不喜欢她,他会对她好真的是因为尹浩。

当时的她对於这个结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能够放心地和他继续当朋友,继续和他同住於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尹浩的事情,这样很好。

可是现在,她想起了过去试探过却无疾而终的回应,竟然心酸得想哭。

尹洵不喜欢她。

可是尹洵却收下了悠然送的礼物,让悠然亲自替他戴上了她送的耳钻……

尹洵也许喜欢悠然。

对於自己理解到的这些讯息,她并不开心,明明是自己硬要凑和他们的,可是在发现事情如她计画中的发展时,她竟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知道尹洵喜欢别人,她一点也不开心。

这种感觉就像是发现一直属於自己的东西忽然之间变成了别人的那样,就像是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位置忽然之间有个人取代了那样,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样。

从背包里摸出钥匙,宋茜打开门,才踏进前院的草皮,就听见了屋内隐隐飘扬而出的钢琴声,而那旋律正是当年尹浩和她告白时送她的那首曲子。

宋茜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放轻开门的动作,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尹洵惯穿的那双白鞋整齐地摆在鞋柜上,证明弹这首曲子的人是他。

他的听力灵敏,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当他在练琴的时候只要稍有一些声响他就会察觉,如果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忽略这些嘈杂继续练琴,如果心情不好的时候……

琴声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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