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来啦。」
「嗯。」向箫日换上拖鞋，往房间走，後面的声音追上来，「怎麽去这麽久，不是说吃饭而已吗？」他脚步一顿，「还去了别的地方。」
「……你最近很晚睡，十二点多还看到你房间的灯亮着，你都在干什麽？」
「晚睡就晚睡，有什麽好问的？」声音没有了，他也就进了房间，关上房门。他把口袋的手机和钱包拿出来放到桌上，而後脱下外套，坐到桌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傻箫日，你也不知道给我留个观察期，这样就让我亲上了？
那时的他，唇贴上来，大拇指却也压上他，吻便落在季清自己的手指上。是他有意为之。他抵着他，含糊地开口，说了那些的话。
而那时的自己，除了有些意外，有些不解，竟然，还有些失落。而季清看见了，眼睛都笑弯了，「别啊，别又是这个表情，我没有不要你啊。」
「我才没有说这种话……」他想退开，季清不让，非要他看着他，「箫日，」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摩娑着他的唇，「多看看我，多想想我，我们再相处得久一点……然後，你会发现季清这个人没有你觉得的那样好，而你亲了他，你就跑不掉了。」
季清这个人，没有你觉得的那样好。说着这句话的他，嘴角有弧度，眼里却没有笑意。向箫日看着他的眼睛，像入了迷似地，抬起手，去拨他额前的发，拨成自己说喜欢的中分。季清顺从地让他弄，看着他的眼睛随着他手的动作移动。好了，他才接话，「阿禾，你别怕。」
季清的眼睛颤了一下。
「你等我。我也等你。」
那个时候，为什麽和他说那样的话？向箫日拉开抽屉，拿出空白纸张，和铅笔，开始画画。画里，有那一片灯海，还有他。
「季清这个人，没有你觉得的那样好。」
「那我这个人呢？你喜不喜欢？嗯？」
「向箫日在我这，被划在喜欢里面。如果可以听到更多话，如果他不讨厌我，那就好了。」
「箫日。再见。你没有跟我说再见。我在等你。」
「你……还不理我吗？」
明明是在自己生活中来去自如的人，明明是比自己还要丰富的人，明明应该是如此明朗而自信的人，他却莫名感觉到他的空缺。
是跟自己一样，有缺口的人。
是跟自己一样，害怕着什麽的人。
那麽，如同季清朝自己一点一点地靠近，他是不是也能够，成为他的、一点柔软和支撑？
纵使对自己感到不堪，至少，是不是还能对他笑……
晚上刚过十二点，还在做报告的季清收到了向箫日的讯息。
向箫日：（传送了图片）
向箫日：夸我。
季清点开图片，确认是他画的画。画的是小灯海还有他。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季清：夸你。
向箫日：就这样？
季清：很好看。
季清：喜欢。
季清：我们箫日真棒。
还想再打字，他就回过来。
向箫日：你够了……
向箫日心想，傅乃司说他精分真的不假。
季清：之前画在课本上的我也要。
向箫日：？
季清：图书馆那一次。
向箫日：你偷看？
季清：课本是你拿给我的。
过了好几分钟，向箫日：（传送了图片）
向箫日：哼。
季清看着这个哼，想起了他的样子。他微笑。
季清：这个时间点还醒着，不困？
向箫日：不困。有点熬习惯了。
季清：去睡吧。
向箫日：你自己不也醒着。
季清：我做报告。
向箫日：我写作业。
季清看着这个回答，觉得像是看见了新的向箫日。
没那麽乖，却也更放得开。
季清：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向箫日：怎麽了？
季清：不行？
向箫日：……可以。
他拿了耳机戴上，随即主动拨过去，季清的声音传过来：「作业很赶吗？」
「不赶。我只是睡不着。」
「去床上躺着，我跟你说说话，或许你就困了。」
「嗯？有用吗？」
「没用怎麽办？以後不跟我讲电话了？」
向箫日一顿，笑了，懂得了他的意思。为什麽要纠结有没有用呢？宁愿写作业熬着，也不想跟他讲电话吗？作业就比较催眠吗？季清就像是这几个意思。他简单收拾了东西，开了床头灯，随後躺到床上去，拉上棉被，嘀咕了句，「好冷。」而季清似乎是笑了一声。
「躺好了。」一阵窸窸窣窣之後，他的声音传来，而周遭变得安静。季清的心莫名地就柔软了下来。或许，听见他的声音本身，就使他感到温柔。
「嗯。被子盖了？」
「盖了。」
「你画的图，我能拿来当头像吗？」
「能啊。你要放哪一张？」
「你喜欢哪一张？」
「当然……是今天画的。」
「好。」
「真的喜欢啊？」
「真的。」
比你的粉丝们给你画的活动贺图、五万粉贺图、人设随笔还喜欢吗？他想这麽问，却也没有问出口。毕竟这只是出於玩笑的一个念头罢了。自己跟他的粉丝没有可比性。况且，他不知道的，关於他知道禾水的这件事。
一时无话。
向箫日忍不住笑了笑，「你说要跟我说说话，但你又不说话。」季清无奈地勾起嘴角，「不打游戏，我就不大会聊天了。」他身边不管是傅乃司、路南、薄晗，甚至是许亦绅，都是自带话题的性格，他从来都是接话的，很少主动找人聊天。除非打游戏开黑，还有，对着向箫日时。向箫日闷起来比他还闷，他还得逗他两下才能得到几句回应，而现在，要让人睡着，哪还能逗？
「是说。」
「嗯？」
「你的观察期，想要多久？」
「这不是你决定吗？」
「我……不知道啊。」
季清停下敲着键盘的手，沉吟了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能就是等到，箫日会因为想见我一面，而拚命跑向我的那一天吧。」
向箫日眨了眨眼睛。
「箫日，在那之前，你可以每天都想着我明天就要死掉了，然後用尽全力想我吗？」
「……你又讲这个？」前两天才被他骗过的话，他还敢提啊……
「所以，可以吗？」
向箫日不爱听他说什麽明天就死掉的话，却还是回答他，「可是这样的话，会很寂寞。」
「所以，见了面就会很幸福。」他的眼神渐渐温柔，像含着笑，「是对箫日来说，除了我以外，谁都给不了的幸福；是对我而言，除了箫日以外，谁都化解不了的寂寞。这样，不管是幸福还是寂寞，也都和对方在一起。」
深夜，向箫日的被窝暖烘烘的，没有一丝外头的凉意，床头的灯光柔柔地打在他的枕边，橘黄微晕，而他双眼轻闭，呼吸匀称。
耳机里，他的声音沉而缓，「……睡着了？」
无人应答。
季清阖上刚刚还念着的散文集，喝了点水，独自在电话这头安静了些许时候，才舍得道，「箫日，晚安。」
在那天之後，向箫日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依然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在学校里，不是上课，就是窝在图书馆，只是偶尔，季清会来找他吃饭，在他没课的时间，和向箫日待在图书馆，他复习，他睡觉，还有偶尔，他会特地找过来，在他的回家路上，陪他走一段。他们之间平平淡淡的，然而，还是有些让向箫日感到不一样的、专属於他俩的秘密的小细节。
像是，每天，他都能得到季清的早安和晚安。有的时候是文字，但更多的时候，是他打电话过来，又或者是发一小段语音。他问过他为什麽发语音，他说他记得自己喜欢他的声音，他便多给自己说点。於是，他起早的时候，也会主动给他说早安，渐渐地，就变成他们的日常。
再像是，他睡不着时，季清会陪他说话、念点书哄他睡着。向箫日曾问过他的想法，季清只回答他：「倒也不是我多有耐心，只是，想到你听着我的声音，在床上乖乖睡着，就觉得……挺可爱。」说着这话的他，当时的表情还带点困惑，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觉得，然而这个回答却惹得向箫日有些难为情，耳朵都红了。而季清看见他是这种反应，感到新奇，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还笑弯了眼睛。
又或者像是，季清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亲昵。他走得慢时，他会拉过他的袖子，直到他与他并肩，他都还是牵着；他拿着书在看，而一旁的他侧趴在桌上时，他会神情慵懒却专注地望着他，然後伸出手，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在外头点餐时，他会站在他身後，抬头看着菜单思考，手却不自觉地搭在他肩上，低头问他意见时，脸就靠在他耳边……
几乎是每一天，向箫日都会有所期待。
他从来没有这麽希望新的一天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