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连日的大雪令世界一片银白,隆冬的景致。庭院遍布霜雪,他轻转着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慈蔼而空远,拢着暖裘,热气混着咖啡香萦绕在大厅,水雾模糊了玻璃,看不清外头的冬夜雪景。
能隐匿起一切踪迹。
最合适做些见不得人事情的好天气。
『——祖父,您有在听吗?』电话那头传出了沉稳醇厚的嗓音,带着无形的威严和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威仪。
馆长收回目光,「有啊。用过晚餐了吗,宣仁?」语调是那样的温和平静。
电话那头似乎溢出些微的叹息,『是,简单用过了。祖父,还请不要转移话题,如同我方才所说,因为要整肃德里亚特和他周围的同盟势力,我仍是认为您的身边该多增加人手——』
「别别,虽然老了,但你爷爷我可还没这麽不中用呢。」馆长轻笑,温暖的注视着免持电话,「那些人还是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吧,你比我更需要那些人。」
『您的意思是我太弱小需要许多人保护我?』低沉的嗓音听不出喜怒,而对方那直观的反应让馆长露出怔愣的神情。
「当然不是⋯⋯」
『我想您知道万无一失的道理,既然如此祖父您不觉得您身边更需要人手来随时盯梢附近的动向吗?』
「但——」
『请不要忽视您对黑手党界的影响力,您如果出了什麽意外,我很难对外人交代。』
这种掩饰在凶狠下的关切与珍惜⋯⋯果然很相似啊,他这个大孙子。馆长感到窝心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好,都听你的。」他最终仍是妥协,一如往常的那样。
没有令现任彭哥列首领察觉任何不妥。
或许是超直感早在几天前便不断的刺激神经,当光源与暖气陡然掐灭截断时,馆长十分淡定的扯下窗帘俯身在地面,摸索着书阁掏出手枪弹匣和早已被好的绒织手套,压下防护炎压罩幕後便安静的倚在门边伺机而动。
那麽,宣仁会何时发现并前来救援呢?
「⋯⋯该和睦仁好好说说了,太粗心大意了。」他笑着摇摇头,呼出一口白烟。
不过也无法怪他,毕竟自己自退休後便一直待在这,不被有心人留意才怪。从能不着痕迹的抹去看护在他身边的彭哥列人手的情况来看,对方肯定也蓄谋很久了吧。
寒气随时间推移渐渐渗入末梢骨髓,馆长轻叹气,试着曲指便感到针扎般的刺痛,末梢神经早已麻痹的没有任何触觉,让他忍不住感叹岁月催人老。
那麽,该怎麽办?
对方莫名的谨慎,直到现在门扉後的空间仍旧悄然无声,就连炎压罩幕都没有被触动的迹象。情况似乎有些诡异,超直感仍能感觉出对方狙击手的潜伏,但是常规编排的突袭队却迟迟没有出现。
⋯⋯如果是打算等他冻昏带走的话,大约再二小时他们就能达成目的了吧?馆长自嘲的想着,一呼一吸间的白雾越发的凝实而冰冷。
就在他感觉自己因失温而意识有些模糊时,轻巧的脚步声忽地踏上了炎压罩幕的警戒线,而後是细微的爆炸声响,一道道警示的危机感刺激脑海让他不由得又清醒几分,警惕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总算是按照预料中的来了。
他屏息,侧耳等待着脚步声逼近,眼眸划过点点炎金的火光。虽然会舍不得这个地方,但对於犯到头上的敌人,他早已没了任何的慈软之心。
就在他绷紧神经蓄力准备朝门扉後的突袭队全力一击时,外头的气息突兀消失,彷佛被吞进了黑洞任何生命之火都感觉不到。馆长蹙眉,身子没有一丝松懈。
幻术?不对,不是幻术,这种突然裁断的感觉更像是——
死了?
叩、叩、叩。三声规律的敲门声响打乱一室的寂静,馆长眯起眼,他仍是没感觉到门外任何的气息,举起的手臂抵着门扉随时准备放出火炎。
若是偷袭就绝不可能做出敲门的举动,但对方目的不明,馆长没有任何回应,屏息双眼锐利地等待对方下一个动作。
门扉後悄无声息,似无声似沉默,半晌过後——
尖锐而凛冽的杀气陡然乍现和他相隔不过仅一道门的厚度,那样的突然而纯粹,那样的⋯⋯
渗入骨髓深入灵魂的熟悉。
颤栗从脊髓窜上後颈刺入脑海,他震惊的全身僵硬,脑海一片纷乱一片空白,最後,是那忍不住盈满眼眶的泪。
四十年九十八天又五小时零八分。
「⋯⋯你来了。」声音颤抖,似哭又似笑的语调。
回应他的,是那即使相隔数十年仍旧清晰而永不遗忘的清脆上膛声响。
「啊。」
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单音。
馆长哑着声笑了,彻底的放松身子,注视门扉的眼神那样的深刻,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门扉後的人沉默许久,而後发出一声轻笑,如石子在他的脑海激起阵阵涟漪。
「多话。我去去就来。」
声音再次沉寂下来,没有听见对方离去的脚步声,但馆长却十分肯定门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一呼一吸间都充斥着寒意,肺部冰冷的刺痛感让他更加确信了那不是他的幻觉。
真的回来了啊。是真的——
回来了。
他放下了武装,扶着家具缓步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望着逐渐透出稀薄晨曦的灰蒙天空,笑了,那样的慈蔼而温柔,迎着窗平静详然的坐回沙发上,似已完全不在乎外头狙击的人手。
只因有他。
馆长缓缓的阖上眼廉,半梦半醒的任由回忆充斥脑海,载浮载沉间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短暂一刻,一双修长而冰凉的手碰上了他的颊,非常轻柔的抚摸,清冷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espresso味道。他在柔软布料盖上身体时睁开了双眼,温柔的望着眼前的来人。
如同褪色的相片时光倒流回最鲜艳的那刻。他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老了。」
「而你却仍是没变,Reborn。」
他的嘴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
出乎预料的,馆长笑了,牵动了皱纹的眼角嘴角,「我知道。雷纳提、瑞斯提尔、勒温特⋯⋯」他如数着回忆似的嚷出印在脑海的姓名,弯着笑望着眼神透出诧异的杀手,「现在是勒夫克沃德吧?上个月我去Randazzo还有听到你的消息呢。」
杀手啧声,注视着那双褪成浅棕的眸,「真是讨厌的超直感啊。」
「或许吧?」馆长淡哂,带着无限的包容与眷恋。
「但是我更偏好於这个解释:因为是你,所以我总能找到你,Reborn。」
杀手讶然,压低了帽沿发出了细碎的闷笑声,这让馆长意外不少,却仍是温柔的笑着。
「怎麽了?」
「你或许该当个诗人而不是杂物管理员。」杀手说道,忽略对方无奈说「是旧书咖啡馆馆长」的碎念,挨着那摇椅屈膝半跪在老人面前,执起老人枯槁而皱纹满布的手温柔的摩娑,最後在那深刻的戒痕上印上一吻,虔诚而纯粹的祝福之吻。
时间彷佛永恒在这一刹那,晨曦洒落,空气满溢着令人眷恋的温柔。
「时间不早,我要走了。」杀手站起身,俐落的收起散在矮几上的枪药弹匣,「半小时前我用保全系统触动了彭哥列警报线,大概再二十分钟後他们便会来收拾善後了。」
说罢,偏头睨了仍坐在沙发上没动静的馆长一眼,带着一贯的嘲讽冷笑,「警告下你家的蠢材,别每次回国就像狗一样扑过来,会遭人注意都不知道,果然是遗传到你单蠢基因的孙子辈。」
馆长只是静静地微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动作,专注的望着杀手的一举一动,仅在对方填装完子弹後呼唤了他的名字。
「Reborn。」
杀手回头望着他,乌黑的瞳倒映着他苍老而行动不便的身影,也看到了那抹恬淡而释然的笑容。
「我等了快四十年了⋯⋯那时的请求,能告诉我你现在的答案吗?作为我今年的生日礼物?」
杀手挑眉,不发一语的和馆长对视,似乎从那眼眸中读懂了什麽,叹了口气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蠢纲,越活越回去了。」
馆长轻轻地笑了,「我曾听我的老师说过:任性是小孩和老人的权利啊。」
杀手的目光一刹那露出如冬阳的暖色,他踏着无声而优雅的步伐走到馆长面前,隆冬的晨光稀疏的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微醺的光晕,他倾身,在那耳畔留下耳语,随後转身离开了此地,客厅中除了馆长的呼吸声外便再也没了任何声响。
馆长目送着他的离开,没有说话,没有依依不舍的离别,有的只有那融化在空气中、带着回忆的淡淡眷恋。
他弯起了笑容,收紧了那被搁在掌心的环型物品。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其实那个答案,是一个字、一个词、或是一句话、甚至一章诗篇,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在人生旅途的尽头,你能想起我,就好。】
【幸好,我们曾经相遇。】
【致我生命中的美好缺憾】
【Tiamo.】
——摘自匿名日记20XX.10.14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