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逐光 — 二、告別式

二、告别式

「——干!张可晴你这个叛徒!我辛辛苦苦拉拔你长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这个负心汉!」

不出所料,范佳绘听到以後一脸欲哭无泪,难得地骂了脏话,还用拳头不停打着张可晴,当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所以张可晴也就直直地站着给对方打,享受胜利的感觉。

「你才没拉拔我长大咧,讲这麽夸张干嘛。」

「我也想跟夏禾单独聊天~」范佳绘瘪嘴,幽怨地瞪着张可晴。

「搞不好你以後也有机会啊,虽然我是觉得机会不大啦。」

张可晴给一颗糖,再抽一下范佳绘。後者一脸灰心丧志,整天都像个怨灵缠着张可晴,虽然外界看起来他们就像平常一样整天腻在一起,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欸所以晴晴,你要去那个学姊的告别式喔?」

混了一整天,范佳绘在收书包的时候才好好地提出问题。

「啊?会啊,毕竟认识那麽久了,从国一到现在欸。」

范佳绘认真地盯着张可晴,盯到张可晴忍不住想开口吐槽时,范佳绘抢先一步,把张可晴用力地抱在怀里。

「晴晴如果难过,一定要记得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会生病!」

「我啊——都会好好听晴晴你说的!」

「⋯⋯好啦好啦!你不要一直黏在我身上啦!」

范佳绘身上浓浓的熊宝贝香味扑鼻而来,张可晴知道对方在担心自己,她很感激,只是对於大剌剌的关心还是有点别扭。

「晴晴不要害羞嘛,抱抱明明就是一件很棒的事!」范佳绘用脸颊蹭蹭张可晴,把自己的重量倚在她身上。

「可是你很重欸!胖子范佳绘!」

「我哪有胖啊,我这是标准身材好不好!」

「啊干你不要偷戳我肚子啦!」张可晴感觉到自己的侧腹被范佳绘戳了一下,蓦地缩身,两人这才分开。

「晴晴怕痒的地方都被我知道了喔。」

「不要记得那种事啦!」

张可晴红了耳根对着范佳绘大叫,她突然知道为什麽对方的社会科都能考这麽好了,这种记忆力不容小觑。

「啊,今天星期几?我又忘记我等一下要去上吉他课,烦欸!好像又要迟到了——晴晴再见!」

范佳绘抖了一下,拎起吉他跟包包就往外冲,张可晴知道她上课的地点离学校有段距离,所以对方都习惯租脚踏车骑过去。张可晴见识过范佳绘骑脚踏车的技术,只能说,非常有成为赛车手的潜力。

有些热音社的小高一会选择在外面另外再上课,不完全依赖学姊的课後课。对於这样的现象,夏禾曾经说过——求知是好事,但没有心练习的话,就算上再多课也不会进步。

不过张可晴心里清楚,范佳绘一直是很努力的人,不管是课业、社团、甚至是对待朋友。

她真的很开心能交到范佳绘这个朋友,虽然这大概是她永远都不会说出口的话,太害臊了。

「妈,我要出门了喔。」

告别式的当天晴空万里,张可晴很早就起床了,她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难免有点紧张。事前她还上网查了一大堆该遵守的习俗等等,为了避免自己出糗。

「会回来吃晚餐吗?」昨天刚从美国回来的母亲还穿着睡衣,坐在餐桌上一边吃着女儿做的早午餐,一边在笔电上飞快地打字。

「应该会,如果不行的话会提早跟你说。」

「喔。」母亲没有给予她太多回应,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於是她也不以为意地走到玄关穿鞋,准备出门。

「可晴。」

听见声音,张可晴站起身回头,母亲不知何时就在她身後,对方蓦地像前几天的范佳绘一样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如果太累了,就让自己好好休息。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没办法一直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她已经比母亲高了一些些,能看到对方的头顶有许多的白发。

张可晴鲜少接收到母亲这麽明白的爱。在她的童年,对爸妈的印象大多都是忙碌工作的背影,所以她很早就懂得独立,她知道自己每日能安稳地生活,是爸妈牺牲自己才换来的。

想到这些她眼眶就一热。

「好、好啦,妈我会赶不上公车,呃、你吃完饭记得要休息喔,难得放假。」张可晴吞吞吐吐地想赶快出门,她很不想在母亲面前哭,那看起来太不成熟又软弱。

「嗯,路上小心。」

她飞快地离开家门,等电梯的时间特别难熬,好不容易上了公车坐下,她才能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情绪。

母亲还在美国的时候她有大略提过关於钰雯学姊的事,那时候母亲没有太大的回应,只说了她如果有什麽问题的话都可以打给她,这样一个十分官腔、像是销售员会给的答案。

但她知道爸爸妈妈还是很惦念自己,从他们每次出国带回来的大量零食就可以知道。张可晴很爱吃甜,只是现在甜食越来越贵,她实在狠不下心浪费钱满足口慾,偶尔会自己动手做,但因为麻烦,频率非常地低。

也许爸妈某天发现了这件事,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们总是在出差回来的时候买很多国外的饼乾甜点。有一次张可晴吃了法国的马卡龙,在母亲面前称赞了那甜点几句,隔年爸妈再去法国的时候,张可晴就收到了三大盒的马卡龙。

那些她自己完全吃不完的马卡龙,有一部分送给了陈钰雯,也是今天的主角。

陈钰雯在她国一的时候是她们班的辅导学姊,那是她们认识的原因。之後因为张可晴去当了学校的卫生纠察,刚好又是给陈钰雯带,於是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她是个害怕寂寞、情绪起伏很大的人,开心的时候可以不顾形象地大笑,伤心的时候哭得像个小孩。非常照顾後辈,虽然有点糊涂,整体还是十分可靠。

张可晴非常想念她。

在得知对方死讯的时候,她还不太了解死亡到底代表什麽。随着时间的拉长,她才发现自己好久没看到陈钰雯了。

死亡的意义便是你再也看不到曾经与你分享时光的人、再也无法。而这样的感受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鲜明。

把车窗旁的窗帘系好,外头的大街小巷在眼前驰骋。

她一直认为,陈钰雯的死有一部份和她有关。

在高中刚开学的时候,陈钰雯和她还有几个同国中的朋友们去了游乐园玩,因为是直属班,所以大家感情都很不赖,只是当天的人数很不巧地是奇数,在游乐园这种乐於贩售双人套票赚取情侣钞票的地方很是尴尬。

而陈钰雯刚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在浩浩荡荡一群人里,张可晴和陈钰雯以及另一个女生关系最好,三却是个让人难以处理的数。比起其他人的成双成对,游乐园着实对三人行非常不友善。

但张可晴却自私地抓紧了居中的朋友,不愿成为落单的人。在两人一排的云霄飞车上,她能清楚看见陈钰雯落寞的背影,孤单地坐在前一排,好像连广大的天空都容不下她突兀的存在。

寂寞像是发酵中的面包,慢慢地膨胀。

那天回程的路上,张可晴瞥见独自坐着的陈钰雯在偷偷擦眼泪,红红的眼睛周围,妆都花了。

当下张可晴就觉得自己是个大烂人,宇宙无敌大烂人,她明明知道陈钰雯有忧郁症,每日要吞好几颗药丸,明明知道她害怕寂寞,不愿孤身一人,她嘴上说着要帮助她康复,却成为伤害她的人,就连在当下也无法挺身道歉。她根本不配成为陈钰雯的朋友,这样的感觉只逐渐加深,从未褪去。

而陈钰雯自杀的时间点恰好距离这次出游不远,让张可情心里更自责懊恼,所有能用来道歉的词语她都在心里想过几千几万遍,还是换不回消逝的生命。

——杀人凶手要去参加被害者的丧礼了。公车摇摇晃晃到站时,张可晴是这样想着的。

到了曾经拜访过的住处,丧礼办得很简单,陈钰雯大她十几岁的姊姊几乎打理了一切。当初也是她到辅导室转交陈钰雯的信给她的朋友们——张可晴却没有收到信,更加强了她内心的愧疚,她直至最後仍不是个足以让她敞开心房的人。

揉揉乾涩的眼睛,丧礼会场张可晴看见许多国中的学长姐、Z女的学姊们,还有敛去活力笑容的夏禾。

「学姊。」她走到夏禾旁边,平常气场强大的夏禾在今天存在感特别低落,独自在墙角表情凝重地看着人群。

「啊、早安,可晴。」

「学姊,我⋯⋯」她很想说出对不起,因为是她的自私把陈钰雯更推向深渊,可是喉头好像被什麽梗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晴。」

「为已经过去的事难过可是笨蛋行为,还是要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啊。」

她还语无伦次时,夏禾便打断她的话、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和大大的拥抱。贴近夏禾身躯的时候,张可晴害羞地感觉到对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以及让人心安的体温。

夏禾身上不像范佳绘是浓浓的熊宝贝,而是棉被晒过太阳以後暖暖的味道。

「嗯。」心里突然一阵酸涩,张可晴用浓浓的鼻音应了一声,揉揉眼睛和夏禾聊几句以後,对方就被他们同届的Z女学生拉过去了。张可晴又回复孤单,坐在边角的塑胶椅上默默地待完流程。

经历了繁复的程序,疲惫的她回家洗完澡以後一头栽在床上,捏捏身旁的兔子抱枕,忍不住回想夏禾抱她的时候,软绵绵的触感和暖暖的气息。

「啊。」张可晴蓦地回神,发现自己的脸颊竟然发烫、心跳也变得很快,不对吧?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她和夏禾同样都是女生,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很紧张地挥挥手想搧去脸上的燥热,却徒劳无功。

那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即便到了凌晨四点昏昏睡去前,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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