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时的莫以禕某天被父母带回乡下老家,祖孙三代一同住在一起。远在八年後才会有弟弟的莫以禕没有同龄玩伴,每天看着爸爸妈妈出门工作後,就跟在爷爷奶奶身後进进出出。确切来说,是奶奶拉着他在家里整理这整理那的,偶尔也会两人一起看看电视、吃吃零食,奶奶从来不会主动告诉自己爷爷去了哪里,而他也不会问。只记得一星期里总有那样的几个晚上,爷爷会满身酒气地在奶奶的唠叨中进门,伴随着多数的胡话和大声嚷嚷,一招招手,他就必须赶紧出现在爷爷面前,任由长者捞起自己抱在怀中,口口声声说他是爷爷的心肝宝贝、是爷爷的小公主。
这种时候多了几次,其实自己常偷偷在心里乾呕,酒味菸味混杂冲进鼻腔的感觉真的不是很舒服。可面前的人是自己的爷爷,当时小小的莫以禕能做的也就只是用那年纪拥有的纯真眼神看着长者笑。
後来,忘了从何时开始,偶尔爸妈出差几个晚上都不会回家的日子,爷爷会趁奶奶不注意,驾车载着莫以禕去见朋友。从三四岁孩子的视角,他不明白为什麽爷爷总是要在这些灯光昏暗的小房间里和那些朋友见面,有时那些朋友手中一杯杯颜色不同液体的味道非常不好闻,却总用嗤笑的嘴脸凑到他口边。
房里男女比例各半,年纪范围挺广。当女人们看到孩子出现或许就会莫名显现出母爱的天性,也可能是由於小女孩童言童语惯有的嘴甜,将女人们喊得很年轻都叫漂亮姐姐,所以她们都因为心花怒放而挺喜欢莫以禕的,常常一下抱抱,一下又捏捏他的脸颊,还常送给他一包包饼乾糖果或是小玩具。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名长相艳丽的黑长直发女子,每当爷爷看见房间里她人在,都会先一步走到她身边,手臂搭上肩膀再耳语几句,女子有时会因爷爷说了些什麽而害羞低下头;有时会给莫以禕一些小零食,嘱咐在场其他人要好好照顾他後,便拉着爷爷走去别的房间。当爷爷不在自己身边,莫以禕会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看绘本,或是就这麽看着房间里人们的一举一动。他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只剩下他要跟一群大人共处一室的感觉,但小时候的莫以禕是个听话得吓人的乖小孩,爷爷说要在这里等,就是得乖乖得坐在这里等。
每到这种时候,莫以禕就会很希望那个大哥哥也在场。说起那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大哥哥,他说他叫Zack,如果觉得英文不好记,也可以叫他阿克哥哥。他总会主动前来关心缩在角落的莫以禕,会跟莫以禕讲好多好多故事,也会让他坐上自己的肩膀,背着他到屋子外头吹吹风、看看夜空的星星。莫以禕很喜欢阿克哥哥,尤其是常常对自己漾起的那个清爽笑容,不过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阿克哥哥好像就会变得很严肃,有时说故事说到一半,他也会突然收起笑,用冷冽的眼神注视着某个方向,再在发现自己的担忧时,轻轻挠挠莫以禕的头发,淡淡地说句没事了。
「小禕,以後都让阿克哥哥保护你好不好?」
某个两人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星空的夜晚,Zack握住莫以禕小小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说道。五六岁的莫以禕不懂阿克哥哥为什麽这麽说,所以只是点点头笑着。
「那哥哥要保护好我喔,我相信你。」莫以禕拥抱了眼前的大男孩,在他怀里感受到了对方的一丝局促後,紧接着的是放松下来的坚定暖意。
如果早知道阿克哥哥是怎麽保护自己的,他当时就不会说出那句话了吧?
目光又扫过去了,这已经是从客厅沙发醒来後第八遍被白霠的左耳後吸引注意,视线聚焦处贴着的纱布约6cm*6cm大,莫以禕再次皱起眉。看来刚拆除的可不是普通监听器,大概还有定位追踪之类的?毕竟那个地方会有的做法自己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因此联想起什麽的同时,莫以禕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肩膀,那曾经也贴着纱布的位置。
「这一次,Z亲自回国了。」也不是真的那麽容易忽略掉如此直接频繁的注视,白霠伸手提起放在茶几的水壶,想为自己接下来的叙说润润喉,也想倒一杯给自己这总用极致平淡来掩饰极度焦虑的小学妹冷静冷静。
听见这句话的当下,莫以禕手滑摔破了白霠递给自己的水。他轻叹,这是继那一晚後,第二个自己心爱的玻璃杯。是心爱的,第二个玻璃杯呢。
白霠去找袋子装碎片的时候,莫以禕试图直接用手捡起那些尖锐,而果不其然地被割伤了。所以当年上学长边甩开塑胶袋边走回沙发,映入眼帘的就是学妹盯着尚在渗血的右手掌出了神,於是赶紧抽出几张卫生纸上前帮他止血。
「老实说,他没有告诉我想要你回去的原因。」此时莫以禕的空洞眼神,白霠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想起那个进地窖前,看着双手发楞许久的自己「他…」
「学长,你说你想到能帮我的办法是什麽?」莫以禕打断他,望进了白霠的忧心,接着予以一个仅有嘴角弯起的微笑「程熙她,因此死了对吧?」
此刻白霠顿时哑口无言的表情,让莫以禕对於自己推测的正确率有了底,默默向他笑了笑,认真地笑、用力地笑,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真的会没事,所以,他必须告诉他实话,一切都要是实话。
「没事,知道学长是想帮我。始终都十分正义的学长,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此时莫以禕的口吻冷冽到让白霠在心底打了个哆嗦,这还是他记忆里的那温柔小学妹吗?他突然无法肯定回答「其实Za…Z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学长有什麽好办法吗?还有,你的原因也都告诉我吧。」
-
一开始当自己告诉莫以禕Z回国的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吓坏了,所以白霠赶紧补充说其实Z找不到他确切的生活圈位置,甚至给自己查的资讯线索也只有大概年龄和一个「禕」字,堪称是接过最难的任务之一。
「靠这两样讯息就能找到我,学长你也真的很厉害呢。」
「运气好,我认识的人里刚好你符合,所以虽然很希望不是却仍然优先把你放到调查清单。」又来了,刚刚又是那个一派轻松的语调,这学妹压抑情绪的功力果然还是让人难以省心「抱歉,为了把她救出来,一定要完成任务。」
「她某天突然被Z派人带走了,因为她…」
「因为她也曾经在那里。」眉眼凝滞,莫以禕收起笑说了句「我记得。」
接着白霠说到程熙拚命拖延自己的调查任务,最後不得不从冰冷的她那里拿到更多确切资料,莫以禕并没有多问资料为什麽会在程熙身上,也好像真的完全不以为意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好像一切的缘由关系他其实都清楚知道。
「所以你学长是要我做好准备地回去,要走那个地方的领导权,改变那里现在甚至比过去更迂腐肮脏的状态,对吧?」
「为什麽你现在要这麽冷静?为什麽你知道?」白霠的满满不明白耐不住地先爆发了,莫以禕刚提起的那句话他根本才正要说出口。
「因为这不是我第一次这麽想了。」抚过方才形成的血痕,莫以禕苦笑「可是我害怕,我很怕要面对Z的最後一刻,才只会一直逃跑、一直逃跑。」
-
「所以在那天晚上你爸妈过世了。」姜禾看着眼前叙说过去像在背诵绘本般的莫以禕,对於大学生活某阵子他的异样心里大致了然「那个地方…」
「曾经对我做过什麽?是问这个吧?」莫以禕淡淡勾起嘴角「我曾是玩偶,是那些人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