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睁开眼皮,最先见到的是白,然後为黑。
白,一望无垠的白,是她记忆中的颜色,残酷血腥的杀戮场,就在马力乔亚的悬崖那栋白色建筑。劳尼笑容和煦的望着她,每一日的清晨总是第一个跟她说早安,日复一日、日复一日,度过多少四季轮回,最後血花在寒冬盛开。
有了血花,而後为黑,定下恶魔所背负的荆棘,注定与世界的统治者势不两立,从没想过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也能遇见救赎。
库山是深渊里的七色光,也像一座灯塔,指引她靠岸的方向。
心疼她在圣地受的罪,理解她在夏波帝惹的祸,不怨世界政府的施压,冒着被削职的军旅危机,悄悄带她住进悠闲大宅照顾日常起居,护着她在海军兴风作浪。气焰逐年增长,「大魔王」维恩院长之名由此得来,别说最高战力三上将,就连元帅也得让她三分。
忙碌和平的作息一长,她几乎忘了还有帐要跟屹立红土大陆之上的垃圾清算,直到海军本部马林福特被破坏殆尽,重建之後的第一场七武海会议,他出现了。
唐吉诃德·多佛朗明哥的桀骜、波雅·汉考克的美貌,她都不上心,也入不了她的眼,唯独那对锐利如刃,看尽宇宙无垠的金瞳总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可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乔拉可尔·密佛格——他的皮肤就剑客而言太过白净,几乎和罗哩罗唆缺乏幽默感的飞鼠一样白,贵气满身、气势凌人,典型完美主义者,不似她认识的剑士那样粗犷大咧咧,看看本部的中将们就是了。像他这种人应该是出身名门,怎麽会跑来当海贼,虽然一眼就看出他实力超群,四周的人对他都忌惮无比,但说是世界最强剑士她还有些不信——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太内敛了,不像另外两个身为一国之主的七武海,後来她才知道,那正是他身为王者的气量。
会议中他就像一个旁观者,沉默寡言,老摆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眼底映照出来的东西都是无趣,让她几乎笃信他只有一种表情,唯独有那麽一丁点微妙的不同,就是看她像看到悲剧似的。
这什麽眼神,她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吗?
之後她便无暇顾及他,因为元帅人选的争议,她得帮库山拿到元帅之位,也顺便治一治总是跟她处不好的萨卡斯基。
出航前往新世界的庞克哈萨德之前,她和库山三年来的关系第一次降到冰点,而且是根本没有吵架的冷战,只因为卡普先生跟鹤婆婆说他爱上了自己。
她能被爱吗?值得被爱吗?跟库山朝夕相处三年,对彼此都算熟悉,她承认是对他有些感情,但也深黯将手中的流沙抓得愈紧,反而会流光这个道理,不论是以任何形式失去。
劳尼,不就是她害死的吗?她太执着与他一起离开马力乔亚,最终害他死无葬身之地,迫击炮在自己眼前将他轰得乾净,只留下一条算完整的右肢,然後夏波帝诸岛的人类还吃了豹子胆将他夺走,她也夺走了他们的未来。
这个心魔长年盘据在心坎,成为过不去的枷锁,她害怕对某人产生执念,更害怕拥有执念的自己,也分不清对库山的感情是一时的,还是永久的,是家人的爱,还是另一种。
爱是迷惘的。所以她懦弱的只能逃避,镇日做着希望渺茫的研究,直到崩溃。
从鬼门关回来的时候,库山半眯着眼在身边一如既往守着,她才算是明白他的义无反顾。他不厌其烦救了她的命,第一次是在范铁尔,她的命是他给的;第二次是现在,她的命是他救的。
他爱她,这无庸置疑,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顶撞天龙人只为包庇她,她为什麽胆小得连他要的爱都给不起?
於是起锚那天,他们在忒堤斯神像面前互许终身,他却在战斗中将她抛下陡峭的悬崖就此别过,她很生气,很失望,也被伤透了心……之後的过程她记不清了,只知道溺水恍惚之间被打捞起来,睡了不知道多久,回神已身在古堡之中,英俊优雅的男人身姿笔挺,金色河水般粼粼的眼眸目不转睛的注视自己。
究竟是命运,还是偶然,是当初在七武海会议中见过的眼睛,说真的,此时此刻她觉得好漂亮。
「希弗斯坦,跟我来。」
——这是他们相遇的起点。
「感觉怎麽样,有哪里会痛吗?」
香克斯将她出游的魂魄拉了回来,潇洒的神色净是担忧,压低声音问道。他的问题让她清楚忆起一件事,残槿主宰她的身体和精神之後,是库山奉献他自己,救回她岌岌可危的生命。
这是第三次,他人在哪里?
维恩挣扎着想起身,香克斯赶紧压着她,「你还打着点滴,我去叫船医进来吧?」
「不必,这种玩意儿帮不上多少忙。」
她眨着一双红牡丹,声调优雅而冷淡,窗外月色替她镀上一层银,多添了几分不似真人的美与震慑。她面不改色拔掉针头,床边木椅的密佛格不知何时已褪去西服,身着酷劲的剑客装,长腿交叠,十指互扣置於膝头,敛起金眸养神,一点都没感觉到动静。
见她个性如此变化,一点都不似先前亲人可爱,香克斯暗忖,看来密佛格说的没错,这就是她最初始的模样。
「密佛格?」
「别管他。为了顾你,他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不容易才眯了。你的精神一直不稳定,他不分日夜用霸气看顾,就怕有个万一。」
香克斯替维恩倒了一杯温开水,即便独臂,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霸气?」维恩困惑的微微偏头,露出优美的颈线。
「你还不知道吧,我早就要密佛格告诉你了。」香克斯轻声咕哝,「你头痛发作都是精神波暴走的结果,只能用霸王色霸气压制安抚,但这会产生烙印,也就是说——」
「就像吸毒一样,我浪费了他很多霸王色,是吧?」
维恩放下捧着的水杯,心头隐隐抽痛,密佛格和库山一样都救过她的命,也都将她收进羽翼下庇护得好好的,照顾她从没省过心。如今她记忆归位,这个状况是她最痛苦也最不想面对的,密佛格与库山,她不可能同时拥有,同时也无法失去任何一个。
「不不,一点都不浪费。」他眼尾带笑之余,隐隐透出一抹顾虑。
「小维恩,你的记忆都好了?」
「嗯,都是因为……我们还是去外面谈吧。」维恩欲言又止的蹙眉,蹑手蹑脚下床,就怕吵醒打盹的密佛格。
「等等,你还不能吹风。」
他不赞同的拦下病号,她只是自嘲的笑笑,冰凉的纤指推开男人的手臂。
「我的身体,你不必担心。」
两人踩着细细的足音,木门被轻轻拉开,再悄悄带上,密佛格不动声色的睁眼,一双金光潋灩的鹰目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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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恩跟着香克斯来到刚刷洗过的甲板,在万物即将复苏之际,竟微微闪着洁净的光芒。海风调皮追逐维恩霜白的发梢,早起的鸟儿站在了望台啾啾歌颂,香克斯的船员有几个已经开始忙活,他们两人凭舷静静站在一块,等待新的黎明。
东方吐出一口彤云,苍穹霞光乍现,海上舒卷轻柔的雾气好似薄纱,飘荡荡折射出一股梦幻朦胧,美得如临蓬莱仙境。维恩敛眸,她还能够像现在这样逍遥的欣赏日出多久?
「阿——看来今天的天气会很好,」香克斯舒展舒展筋骨,笑得开怀。「已经连下四、五天的雨了,小维恩真幸运。」
「幸运,这个形容真不适合我。」她支着颚讪讪瞥向跳出海面的小鱼,「我的幸运都是源自别人的不幸。」
香克斯微微瞪大了眼,「怎麽会,你的意思是密佛格遇到你很不幸罗?」
「当然不是!」
维恩急急为自己辩解,望进他笑吟吟的眼里,她知道他玩文字游戏,而且还玩得不亦乐乎,不禁叹息。
「有时候真羡慕你的乐观。」
「我倒是觉得怎麽你醒来就冷冰冰的,既然是漂亮的淑女,就要多保持笑容阿,像我一样,咿——」
他逗趣的扯开嘴角,赤红的发丝随风飘逸,颇有俊朗洒脱之感。晨曦倾了维恩一身,美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神情却流溢出浓浓的悲伤。
「之前像是隔了一层纱幕,什麽都看不清楚,就连感觉也变得模糊,现在一切都毫无保留躺在眼底,我要怎麽再跟从前一样无忧无虑。这就是真正的我阿,香克斯。」
「阿……意思是睡了很长时间的觉吧?」
气温微凉,彩霞绮丽、银波跌宕,黑色披风翩翩拂动,他满足眯眼感受海上平静的早晨,健康的古铜肤色隐约闪着光泽。
「没错。」沉寂了一会儿,维恩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颜,轻轻的、百般艰难开口。
「库山他……怎麽样了?」
「只是被刺一刀而已,白胡子当初不是也用霸气刺穿他了吗?」香克斯微僵,又恢复往昔的快意轻描淡写带过,想减轻维恩的罪恶感,可惜失败了。
「那不一样。」维恩十指紧扣船舷,闭上眼睛做了深呼吸,「那把刀呢?」
「被革命军带走了。」
两个人互不打扰了好一段时间,边看海天一线的美景,边听反反覆覆的浪潮声。
「为什麽革命军会出现在那里?」
「库山是革命军的成员。」
「他不是加入黑胡子……」维恩顿悟,惊讶的转向香克斯,「卧底?」
堂堂前上将在搞什麽名堂……以前她还能拍胸脯保证自己了解库山,可现在已经和他不甚熟悉了。
不甚熟悉,却又无比想念,即便他这一年来从未关心自己。
「老大,前方看到岛了!」主桅上的了望台传来耶稣布兴奋的通知。
「好,准备登陆!我们也该买点补给品了。」香克斯回过眸对维恩微微一哂。「小维恩,在面对现实的同时,你要先认清自己的本心,我先走了。」
「没头没尾的说什麽?等等阿,香——」她转过身,话却一股脑儿全消失在舌尖上。
「密佛格……」
维恩怔怔凝望沐浴在晨光之下,离他们仅十步之遥身形颀长、冷俊沉稳的剑豪,帽檐下的澄金鹰眸瞬也不瞬的凝视她,薄唇抿成平直一线,似是读透了自己的心思。
虽然不知道他何时站在那里的,不过她敢肯定一件事,她对库山的关心,他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