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空多了几片云彩,替骄阳掩上层层面纱,阴凉的天气野了孩子们的童心,争先恐後冲出家门到广场彼此追逐嬉闹,欢乐踢着小皮球。
在离广场有段距离的月牙湾,有个男人盘腿坐於下弦一隅,惬意哼着小曲凝望美丽祥和的深蓝大海。
「一个人坐在这里唱歌,还真孤单阿。」
低哑的男声在他背後响起,男人却不感惊讶,只是头也不回的说:「这片海色很好看吧,斯摩格。」
「当然……你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来忒堤斯的神像旁边看海。」斯摩格直呼海洋母亲的名时,不忘右手握拳抵着胸口,微微低头致意。
他和库山是多年老友了,基本上他心情不好会去哪里,做些什麽都一清二楚。
和他一同并肩而坐,斯摩格扔给他最爱喝的JEREZ。「接着。」
「阿,谢啦。」
库山握着墨绿色瓶身,却不是像平常一样拔开软木塞大口畅饮,而是将其「叩」一声放到身侧。
瞧见他的反常,斯摩格深吸一口嘴里叼的两根雪茄,吐出浓浓的白烟。
「看你从战国元帅办公室出来以後脸色就很差阿,是不是又在劝你打消跟赤犬决斗的念头?」
「不……我跟赤犬总得有这麽一天。」
「那你在烦恼什麽?」
斯摩格不解的瞄他一眼,他想不到眼下除了这件事还有哪件能让这个懒散无比的男人心烦。
库山终於肯把脸转过来看他,眼里隐藏的情绪比大海还要幽深。
「我问你,你怎麽看维恩的?」
他没来由的问题让斯摩格怔了半晌,他捻熄雪茄,又从左胸缝制的一排烟袋抽了两根点上。
「任性、难沟通、无法无天。」
还真是简洁有力、句句属实的九字箴言阿,库山忍不住苦笑。
「不过……也绝顶聪明,美貌出众。」为了安慰老友的心,斯摩格又补了几句好话,随後惊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喂喂,你开玩笑的吧?爱上她了?」
「对。」
斯摩格这个老菸枪呛得泪水直流、拼命猛咳。「你现在是烦这个的时候?」
「你懂这种感觉吗?斯摩格,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一方面开始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另一方面却想要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永远照顾她。」
对斯摩格的话置若罔闻,库山继续说道:「因为我和她悬殊的年龄差,我担心她会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一直认为只要能像现在这样,待在她身边保护她、照顾她,就算是朋友我也觉得很满足,直到刚才飞鼠问我是不是爱上了她,我才从自欺欺人的梦里清醒。
我已经四十七岁了,在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之前,我有过几段感情,那些女人要的是什麽我很清楚,钱、名份、虚荣,这些都是我给得起的,我也绝不是小气的人,但她们却不能给我我真正要的爱情,只有维恩可以。或许从我在范铁尔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灵魂早已为她所有,因她而感到快乐。我想娶她,斯摩格。」
库山垂下双眼,纠结的眉宇像是永远也化不开的忧愁。他啵地拔起木栓,用火辣辣的酒液烫着喉咙。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维恩才二十岁,定性还不够,据我所知爱慕她的将领不在少数,年纪和她相仿的多的是,你确定她不会离开你?重点是,她爱你吗?能像你爱她一样的爱你吗?你明知道希娜很仰慕你,她为了能够加入你的小队付出很大的努力,只求能够拉近你和她的距离。」斯摩格双手抱胸,眼也不眨的直盯地面。
窒息的沉重气氛紧紧压着两人,只剩轻快的海浪拍击声和海鸥偶尔的悠鸣稍稍安抚了两颗烦躁的心。
「我对希娜很抱歉。」
「她不怨你,只是很嫉妒她,居然什麽也没做就得到了你的心。」彷佛替在替希娜打抱不平,斯摩格的语气不自觉尖锐起来。
「她不是什麽也没做。」库山心平气和的反驳。
「好啦,不说了。下礼拜卡普中将和鹤中将要主持联合婚礼,你如果有信心可以和维恩院长提看看,搞不好她会答应。但是假设,我说假设,如果你们结婚了,之後争夺元帅之位失败的话,你打算带着她到处流浪?」
斯摩格的一番话让库山开始思考,和萨卡斯基正面对决,谁输谁赢根本是一个无法推算的恐怖数字,他知道维恩和他不同,比起居无定所,她更喜欢安稳无忧的生活,而且谁能保证九天後他一定会赢?
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了,赢了倒没事,一旦输了,他还不知道萨卡斯基会不会留给自己一口气,万一没有,要是失去他的保护,维恩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激进人士给……
库山不敢继续想下去,求婚一事好像真的太鲁莽了。
好好沉淀心情後,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拍拍屁股起身。
「交给海洋母亲安排吧,时间也差不多了,小恩大概正想为什麽战国先生没有要她到办公室去。对了,少抽点菸,你还年轻,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知道了。」
斯摩格再次狠狠吸了一口,心不在焉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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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跨入家门,库山刚好撞见卡普和鹤正准备离开,而维恩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他瞬间明白了这两老对她提过婚礼一事。
「卡普先生、鹤婆婆。」他埋怨的压低音量。
「我们只是问问小恩的意见而已,没事、没事。」卡普笑着摆摆手,可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赤裸裸的沮丧。
「我们没有说太多,不要担心。」
不知道是不是库山的错觉,他好像瞄见维恩在鹤身後微微挑眉。
「先走了阿,库山。」
卡普跟鹤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了回去,目送他们的背影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库山惊觉二十年前他也是用同样的目光追随这两名备受尊崇的大人物。
澄明、不带有一丝杂质的崇拜目光。
如今时光荏苒,他已成了威风八面的上将,不再是当年追在他们屁股後面跑的小鬼头了,可是那份初心始终未曾变过。
「请慢走。」他念着鲜少使用的敬语,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短暂而温馨的怀念时光很快就被背後那悄然成形的暴风圈给打散。
「东西找到了吗?」维恩冷冷的说,转身回到采光良好的客厅里坐下。
「阿……没有,我忘记放在哪里。」他关上大门,想起两个多小时前找的藉口,随便糊弄过去。
「卡普先生跟你说了什麽?」
明明外头的天气还算晴朗,就算不开灯整个客厅明亮温暖,他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加上维恩的小动作,让他的心更凉了几分。
他家的沙发是一组两张,一张单人,一张三人,现在维恩刻意选了单人的坐,表明就是不希望和他离得太近,难道她不如他所想一样爱着自己?
「布兰纽还活着,克比他们告诉我的。」
「是吗?」这个消息显然没有引起库山多大的兴趣,他一直相信布兰纽没死,不过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他们该不会说了我的坏话吧。」
库山故作轻松翘起修长的腿,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维恩通红的美眸紧盯着膝盖,两手收紧压着大腿。
「没有,只跟我说你的故事,从十九岁加入海军一直到现在的故事。」
库山眼尖注意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无须多问,他明白她在躲他、排斥他,不想嫁给他。
为什麽?因为他不够好?过去的情史让她心生芥蒂?还是……还是她从来没有抱持那份感情?那些只对他展露的笑意,熟透的粉红脸蛋,全是他一个人的幻想,都是假的吗?
想到这里,他轰地眼前一黑,一颗心徐徐下落,像被泡在冰水里冻得全身发麻。真好笑,他是冷冷果实的能力者,居然也会觉得冷。
「哎呀呀,这样阿……」
库山露出连自己也觉得很难看的笑容,这是第一次,他对维恩的反应感到无语,也是第一次觉得卡普先生跟鹤婆婆有点多事,但他没资格责怪他们,毕竟一切的问题都出在他身上。
都是他造成的。
「我身体不舒服,先去睡了。」维恩忽然站起,不愿意与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我扶你回去。」
他知道维恩身体不舒服只是用来推掉和贝卡帕库会面的理由,他不知道为什麽他们两人的关系如此水火不容,但如果维恩不想说,他愿意陪她演一场戏。
「不用。」
她的抗拒再次深深伤了他的心──维恩防备的瞪着他,甚至悄悄退後了几步拉开距离。
库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两眼盈满失落、困惑,更多的是痛苦。他什麽也没有说,只是看着维恩极快速的离开、碰一声摔上房门。
他失魂落魄的跌回沙发,仰头瞪视白白净净的天花板,吁出长长的叹息。从三年前开始,他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吗?
『你现在是烦这个的时候?』
斯摩格那张担心又震惊的脸烙上脑海,他自嘲的笑了笑,伸手摀住双眼。
海洋母亲,他到底该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