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任性女友 — 政治不正確

杯子应声碎裂的时候,好像破掉的不只它一样,有什麽也悄悄地、悄悄地,在世界上摔得面目全非,而我们就连无能为力也感到吃力。

她愣愣看着脚边的残骸,就像脑袋突然当机了一样,迟迟没有动作。罪魁祸首——我们领养的那只激掰橘猫,落纸——也有些手足无措地在不远处死盯着她的脸,好似总裁大大有个生气的前兆,牠就会落荒而逃。

趁她发作以前,我缓步靠了过去,并在碎片旁席地而坐,「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吧,我来收就好。」伸手一片片捏起破裂的瓷器碎块、扔进袋子里,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发现她的神情有那麽一丝不对劲。

再好的掩饰也盖不住浓厚的无力,却又并非源於被毁坏的杯子,而是另外一件更无法挽救的事情。

我不甚确定,也无从开口询问。

沉闷的缄默在她紧抿着唇时放肆地延烧,旁边的落落也不安地甩着尾巴、在我身旁来回踱步着。最後她像是回过神来,看了我和落落一眼,叹了口气便坐回位置上,却又没有将手放到键盘之上,就只是无精打采地坐在那儿。

踌躇了会儿,我戳了戳她的膝盖,让她看向我。

在我开口前,她反倒先抛出了问题:「我们该拯救不想被拯救的人吗?」

我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提及这种话题——毕竟她一向都很不喜欢我说出想轻生的念头,就连看到自杀的新闻也会皱起眉头,因为她对此无能为力。她讨厌无能为力,也生气自己知情却什麽也做不了。

此刻她却主动拿出来,让我挺讶异的,不过也隐隐确认了她究竟是在烦恼着什麽。

「站在观念正确的道理之上,我得回答『应该』——生命诚可贵。」

碎片的边缘刮过袋子的侧面,塑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之中显得格外大声。

接在沉默以後,我继续说,「但在我的看法中,我觉得吧,只要他想好了、确定好了,谁都没有权力去阻止他结束自己的生命吧?而且也没有妨碍到别人哇。

「毕竟我觉得那种看似圣贤的道理其实也有一部份是属於,掌权惯了的人因为无法接受『他人也拥有拒绝生命的勇气』这件事,恼羞成怒而创造出来的规矩,利用道德良知去筑高围墙,困住他们觉得『应该待在里面』的人。

「虽然每个人的状况跟忍受度都不太一样,我们很难断定痛苦的程度相较死亡,哪边会在天平之上——但的确,活着才有机会找到光。」就像我。我吞下了最後一句话。

安静了会儿,她飘移了视线,「自杀的人会觉得那些叫他们继续活着的人很自私,可是他们有想过,那些人其实也会觉得自杀的人也很自私吗?」她缓缓眨了眨眼,眼里的落寞一览无遗,「留下没处理完的事,还把伤痛刻进还活着的人的灵魂,让他们终其一生都得背负着亲友死去的重量,说不定还能说是种慢性他杀。」

「嗯,你说的不算全错,但为甚麽人类得为其他人类着想呢?尤其是自顾不暇、逼不得已的时候。」我想我这些话可能会被网民之类的呛爆,但如果倾诉的对象是她的话,我反而能比较无畏地畅言自己的思想,因为我知道她能理解我的矛盾,「替他人着想,说穿了就只是增加好感的手断之一,让交往过程更加顺利和愉快,但之後就都不会再见面、相处了,多此一举、徒增烦恼的用意又是什麽呢?抖M吗?」

「可是这样不好——我是说、呃,你知道我想说甚麽。」她啧了声,又皱起眉,「文明人干嘛自相残杀……」她边碎念着,边让指头缠绕发尾,一圈一圈,松开後再度蜷绕。我知道这是她烦躁时的另一种小动作。

听见她在这话题辩不下去就间接示弱的话语,我不禁莞尔笑了,将装了杯子碎片的塑胶袋口打好结,我再看向她。「商业战场不也是,得踩着别人的屍体才能往上的吗?」

闻言,她顿了下,随後鼓起双颊,「这不一样。」

「嗯哼,是吗?」我耸耸肩,站起身子前发觉落落还趴在旁边、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们,不免用手背轻轻磨了牠的头顶後才继续动作,「嘛,不过你的杯子摔碎了,再买一个吧。这次我想跟你用一对的,会介意吗?」

她眯起眼睛盯着我半晌,才闷闷回应:「……等等一起去买。」

然後,我在她的眼底看见我的笑容——只看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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