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凤六方才在屋外引起的骚动相较,季光奇的屋子里显得安静异常。
屋内陈设没什麽特殊,就是一般极简风格,较为特别的就是从玄关走入屋子里的走廊长且多,就算屋子再大,这些走廊也不会错纵交结成这样,彷佛看不见尽头似的。而走廊旁房间很多,进了其中一道门,还能通向另一道门,层层叠叠,走了老半天都还看不到客厅。
「这屋子怎麽回事啊?怪模怪样的。」于进边走边咕哝。
「这是卦。」凤箫解释,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听懂,只是回身交代;「跟好,不要离我太远。」
「好。」于进和袁日霏同时应声。
凤箫走在最前方,聚精会神地查看屋宅里是否有任何不寻常与鬼妖,于进和袁日霏则走在凤箫身後。
「有人在吗?小季医师?」于进边走边唤,唯恐季光奇陈屍屋内,搜索的同时还不忘偷看凤六的桃木剑究竟藏在哪里。
袁日霏随着他们走了一段,总感身後有胶着目光跟随,频频回首,不知不觉间与前方的凤箫与于进稍微拉开了点距离。
走了几步,忽感衣角有股拉力,袁日霏脚步一顿,垂首,竟发现有个小女孩拽着她的衣摆,睁大了水润润的双眼,骨碌碌地直盯着她,神情瞧来既可怜又无辜。
小孩?季光奇有小孩吗?又或是亲戚?看见自己家里有陌生人闯进来,小女孩绝对吓坏了吧?
「小妹妹,你不要怕,我们是警察,是来找季光奇医……啊!」袁日霏倾身,正想蹲下与小女孩谈话,小女孩面目一变,厉目獠牙,血盆大口,双臂奇诡伸长,张手欲掐袁日霏脖子。
袁日霏反应不慢,迅速向後躲闪,但小女孩的手臂伸长得比她的动作更快,远远超出正常人能办到的范围,眼见着就要勒住袁日霏脖子,却在碰到袁日霏颈部肌肤时瞬间弹开。
烫!小女孩一愕,恨恨瞪着袁日霏右耳上闪烁的灿目紫光,迅雷不及掩耳地扑身过来,又是一阵狂掐猛攻。
袁日霏吓了一跳,侧身闪避,连连躲开几下探抓,但小女孩攻势猛烈,又快又狠,袁日霏脚步有些踉跄,身形不稳,正感不妙,一道藤鞭挟带着呼啸风声拍地卷来,牢牢缠住小女孩身躯与颈项。
凤箫左掌一收,长鞭卷起浮尘,将小女孩措手不及地往他那端捆缚收束,右手指诀一掐,往小女孩额上重重一拍,小女孩瞬间飞散。
袁日霏被突来的发展吓了很大一跳,强烈的後怕袭来,胸口起伏急喘,凤箫攫住袁日霏手腕,将她拉到身旁来。
「说了别离我太远。」凤箫伸手撩开她颈畔发丝,低头探看她方才被触碰到颈部,又摸了摸她右耳樱瓣,庆幸稍早时在她身上留下指印。
「……对不起。」袁日霏嘴唇掀了掀,望着凤六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就连凤六擅自触碰她头发与耳朵的动作都忘了反应。
但是,除了说对不起之外,她是不是还得向他说谢谢?
袁日霏低头望向凤箫拉着她的手,确实是被刚才的小女孩吓到了,但也觉得这样被凤箫拉着很不自在,为什麽不只右耳,好像连脸颊也变烫了?
「你手里鞭子又是哪儿来的啊?!刚刚那小孩什麽东西?」于进凑到他们身旁来。
「这是缚妖索,刚刚那个是小鬼。」凤六颦眉,慢了很多拍才放开一直拉着袁日霏的手。
「你不是说那什麽阵已经破了吗?屋子里还有鬼?」于进跟着皱起眉头。
「阵是破了,该走的全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不能跑的。」凤箫眯眸往旁一睐──四点钟、七点钟方向各有一个孩子,天花板上也有一只,仅是睁大了眼,静静地看着他们,与其说是监视,不如说是害怕,眼神中充满惶恐惊惧。
小鬼……怎麽说都是受人控灵奴役的亡魂,身不由己,若它们没有主动迫害,凤箫倒也睁只眼闭只眼,没有找它们麻烦的兴致,毕竟找出它们背後的控灵人才是首要之务。
「为什麽不能跑?」于进不解地问。
「因为……找到再告诉你。」凤箫说话的同时,眼神又往四周看了看。
「卖什麽关子啊你?」于进不服。
「罗嗦。」凤箫横于进一眼。「本来这缚妖索和小鬼你都不该能看见的,是这屋子气场不好,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不然我才懒得向你解释。若是那个医师还活着,待在这屋子里也撑不了太久,除非……」凤箫忽尔收话,扬眸睐向周旁,像发现了什麽,掐指喃喃:「四巽、九离、二坤……」
「除非什麽?」于进继续追问。
「等等,就到了。」凤箫带着于进和袁日霏终於穿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走廊与房间,来到一处较为宽敞,像是客厅的地方。
周围都是大面积的落地窗,中央铺着木质地板,墙上某个角落挂着八卦镜,地上放了碗清水。
「又是水?」一看见地上那碗似曾相识的水,袁日霏背脊隐约透出股寒意,眉心紧蹙。上次看见地上有水时,旁边还有被剜去双眼的猫屍……
「又是?」于进愣了愣,猛然拍了下掌心:「对齁!颜欣欣的屋子里之前也有碗水,水到底放在这里要干麽?」
「这是阴阳水。」凤箫答。颜欣欣的屋子长什麽模样他不知道,不过,这碗水在这里的用途,他倒是明白的。
「阴阳水?那啥?」这三个字拆开来他都看得懂,合在一起却全无头绪,于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问。
「阴水,通常指的是照不到太阳的水,比如井水;而阳水,则是指照得到太阳的,流动的水,比如河水。阴阳水即是各取一半的半阴半阳之水,用来让小鬼踏阴入阳,能够以已死之躯在阳间为人控灵办事。」
「要不要这麽邪门啊?」于进不禁打了个哆嗦,又问:「那这屋子又是怎麽回事?曲曲绕绕的,坪数再大也不可能隔间设计成这样,有病啊?」
「这些房间和走廊,是奇门遁甲中的一种遁术,这里是死门,为的就是隐藏这个,寻常人是找不到的,若是没有我领着你们走来,你们到不了这里。」
「隐藏什麽?这客厅?别闹了!这客厅有什麽好藏的啊?别说季光奇了,这里连个能藏金条的瓮都没有咧!」于进四处张望。当了这麽多年小队长,这客厅绝对是他看过最无聊的案件现场前几名了。
于进对凤六所言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袁日霏虽然没有发话,但内心不知为何,却对凤六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真是荒谬,她何时这麽怪力乱神了?原来她对凤六有着如此强大的信任感吗?这念头真是太可怕了……
最可怕的是,信赖他的念头这麽理直气壮,这麽理所当然,就像是什麽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袁日霏没来得及走神太久,凤箫伸出左手,左掌一翻,掌心飞窜奇异光芒,最初仅是小小的、星星点点的碎光,在他手心集结,刺目耀眼得令人难以直视,就这麽零点零几秒的瞬间,碎光汇聚成形,无数星尘凝结盘踞,已然变成一柄桃木长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于进和袁日霏现在总算看清楚凤箫手里的桃木剑是怎麽来的了。
凤箫伸剑一点,匡当一声,天花板上八卦镜应声而裂;剑尖一弹,地上碗破水溅,窗摇地动。
凤箫高举桃木剑,反转剑尖,两手握住剑柄,当者披靡──
「凤六!等等!你别拆房子!不管那个季医师是死是活,这样我们都没办法跟长官交代啊!」于进看着碎裂的镜子和破碗,再觑瞧凤六如今架势,眼看着就快崩溃了。
凤箫锁眉专注,全没理会于进的瞎嚷,袁日霏虽然也和于进同样惊讶,但仍沉着专注看着凤箫的一切动作。
继桃木剑打开铁门之後,难道桃木剑还能擘开地板吗?这太扯了!但假若不是想擘开地板,凤六为何要做出反转剑尖的动作?
哗──说时迟那时快,桃木剑破地而入,啪啪啪──轰──砰──
木质地板片片震裂碎开,当中竟有夹层,凤箫一连串劈击挑砍,地板转瞬间破了个长形大洞。
「完蛋了,那个小季医师要是还活着,我已经可以想像他会怎麽告我了……」于进瞪着凤六搞出的破坏,轻生的念头都有了,万念俱灰。
袁日霏仅是沉默地望着凤六,凤六偏眸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一股莫名的念头与默契驱使袁日霏走到凤六身畔,随着他往他劈开的破坏往下望──
一具具人形的乾瘪东西,呈现大字形被钉在地底,额头上与四肢皆被牢牢插着铁钉。
袁日霏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面色惊骇,凤箫牢牢托住她手臂。
「那是棺材钉。刚刚攻击你的小女孩,就是其中一个。」凤箫指着一根钉子和一具屍体。
袁日霏不可思议地与凤六对望。他为何这麽镇定?
她很习惯面对屍体,但并不习惯面对如此吊诡的屍体,凤六如此镇定,是因为他很习惯面对这些吊诡吗?
于进见到他们面色有异,也跟着冲到这头来。
「呕……这什麽鬼?」于进看向地底那些腐烂模糊已不可辨识的人脸,很希望有人告诉他这不是人脸。
「屍体……小孩的。从这程度来看,死了至少有几年了。」袁日霏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勉力维持镇定。
「你现在知道这些小鬼为什麽不能跑了?他们的身体被施了咒法,钉死在这里,想跑也没得跑。」凤六对于进道,回答他早先的问题。
「好好好,我明白了。你妹的!早知道就别问了!」于进强忍着呕意,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数。
「一、二……五……五具屍体?这什麽鬼地方?我要打电话叫兄弟们来了,监识组一定超恶烂超恨我的,袁法医,你们法医室这阵子也有得忙了。」
袁日霏苦笑。岂止是法医室,一次发现这麽多具屍体,刑警队也有得忙了。
「但是,季光奇呢?」袁日霏蓦然发问。
季光奇的住处翻出这麽多具屍体,然而他人呢?
「哈、哈哈哈──」
背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笑音,凤箫反手将手中桃木剑往後一掷,咻──木剑没入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