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瑶一直知道自己的不同。
当还是小学生时,她深刻感受到被人从背後捅一刀的疼痛,与知己牵牵小手,秀发里的双耳燥热通红,在信任的前提下,她傻傻地承认喜欢,隔天,世界变了样。到了国中,打算安稳度过,最终还是成为别人的笑柄,三年的时间,足够打破原有的自信。
经过高中、大学,再到社会,在实习、转正职前,受到许多同事的帮忙,让她从黑暗的角落缓慢前进,走到阳光下享受沐浴的温暖。虽然中间有些小插曲,却也遇上贵人,看过各种状况与世界的现实,突然觉得之前的经历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张晨瑶在KTV包厢,与同事们一起等待一位女艺人,同时是自己的好友,为的是庆祝她得到世界级电影奖项的肯定。
是一部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她饰演一位精神病人,维妙维肖的演技、如同会说话的眼睛,观赏电影的观众们不知不觉陷入故事情境里。看完电影,张晨瑶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将女孩的一颦一笑及疯癫的样子牢记在心,这是所有作品中,最令人印象深刻、无法超越的巅峰。
等待途中,她点了一首女孩的歌曲来听,其他人则在期待,身为主角的人要带一个什麽样的朋友,完全不关心萤幕上正播放前奏的曲目。吴丞希三个大字印入眼帘,略显稚嫩的脸庞,唱着不符合年纪的苦涩,张晨瑶回忆她们相遇的过往。
那时她结束实习成为正职员工,原本打算继续与同位艺人合作,没想到艺人闹了合约纠纷,张晨瑶被迫停下工作,正愁着下个月的生活费没着落,许静雅如同救世主般出现。
她是一位资深经纪人,替张晨瑶安排下一位合作艺人,保证做得好薪水加倍,这是身为大学生从没想过的事情。到达未来衣食父母的录音室,推开门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与先前烟雾弥漫的景象不同,多了份沉稳的平静感。
「丞希,她是张晨瑶,你未来的助理。晨瑶,她是吴丞希,也是我好友的孩子,再麻烦你了。」
张晨瑶一时之间无法开口,眼前的「艺人」分明是个乳臭未乾的孩子,对方率先伸出右手,对上毫无波澜的双眼,充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第一印象是不太好的,她捕捉到许静雅「包庇」的介绍,好友的孩子?直接挑明关系不简单,隐约记得吴丞希签约一年多,就有个人录音室,只有两种可能,走後门或本身很有钱。
「你好。」吴丞希平淡的出声,嘴角扬起一抹笑。
但张晨瑶感到一股寒气,小女孩的眼底没有笑意,忍住一丝颤抖的语气,回握住:「你好,叫我晨瑶就行了。」
她们并没有待在录音室太久,许静雅嘘寒问暖个几句,张晨瑶安静站在一旁,瞥见桌上撒满被当作笔记的纸张。
离开录音室,她想起那双褐色的眼睛,几乎毫无情绪,露出不解的神情:「吴丞希真的有做艺人的特质吗?我的意思是,她合适吗?真的有实力吗?」
许静雅微怔几秒,拍拍她的肩膀,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这些问题,她会用自己的能力告诉你。」
初次认识不算明朗,隔天接到日程表,张晨瑶的脸瞬间铁青,满满的行程,与上个艺人根本不能相比,她偷偷瞥向吴丞希,女孩游刃有余的拿起参考书,认真画上重点,恍然想起这家伙还是个需要考试的学生。
无法休息的日子持续一个星期,终於有一天空档能喘口气。
这礼拜与吴丞希的相处,张晨瑶怀疑当她的助理是幌子。帮忙拿包包?吴丞希立刻回绝她的好意;帮忙买饮料?不需要,她总会自己买好;帮忙拿便当?听到这个问题,她皱起眉头说:「我自己拿就行了,你也赶紧吃饭吧。」
「静雅姐,你说,我到底去当助理还是陪同人!」张晨瑶不知道该哭该笑,拿了助理的薪水、工作更多,却比上份工作轻松十倍,她可没脸拿这个钱。
许静雅哈哈大笑,早知道吴丞希会有这样的反应,夸张地擦拭眼角:「那家伙也太别扭了,这样有什麽不好,轻松的助理小姐。」
「别扭?别扭什麽?」
「丞希在圈内几乎没有什麽同年龄朋友,之前在国外也是,所以示好的方式有些特别罢了。」
如果没有因为内心堆积不满,她可能永远不知道,看似拒绝的行为仅仅是吴丞希示好的方式,她跟朋友说起工作状况,得到吴丞希的情报,重看了她曾经演过的电视剧。
与她想像的不同,吴丞希不只是空有外貌或是谁的孩子,演技、歌唱比想像中好太多了,根本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抛掉原本应该有的包袱,演什麽像什麽,词中的沧桑、曲中的酸涩,跟着她不认识的吴丞希走一回。尽管如此,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了解而拉近,仍是处於不冷不热的状态。
真正让她彻底改变态度的,是在吴丞希准备第一场个人演唱会的时候。说起来,她不太了解吴丞希有多受欢迎,但从公司内部整理的唱片数据,不得不佩服她,打破在这个世代难以打破的销售量。
如今,张晨瑶记得第一次看到吴丞希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样。演唱会的彩排现场,仅有身後的乐队与台下的工作人员,她站在舞台的正前方,吴丞希煞有其事的调整耳机和麦克风,测试完毕後,音乐一下,她感觉台上散发出不同的气场。第一个字一出,她停下所有动作,愣愣地盯着吴丞希,情感饱满的让人想落泪。
「不要以貌取人,我先前教过你了吧。」许静雅来到身旁,盯着台上闭起眼睛享受音乐的女孩,淡淡地说:「吴丞希是那种不能以貌取人的孩子,别看她一副瘦弱的模样,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倔强,她是那种认定了就绝不放手的家伙。」
那场彩排过後,张晨瑶把先入为主的观念抛在脑後,吴丞希跟她不一样,尽管年纪小,终究是站在萤光幕前的人,会受到多少关注或恶意批评,但私底下从没听她抱怨过,总是扬起微笑,眉眼间的淡然却让认识的人觉得不舍。
吴丞希真心的笑容有多少?她不知道。
从那个时候,张晨瑶知道该怎麽做,拒绝她什麽都自己来的行为,不顾反对,做起助理该做的事情,突然的贴近,让吴丞希偶尔皱起眉头盯着她一会儿,却没有多说什麽,接受一切。
「晨瑶姐请先留下,其他人散会。」
终於在某次排练後,吴丞希对大家说,张晨瑶心想该来的要来了。她坐在原地,等其他人离开练团室後,吴丞希眼神复杂,坐到对面,替她倒杯白开水,待拿起还是温热的。
「我不知道发生什麽事情或静雅阿姨多说什麽让你对我改观,但……」吴丞希缓缓开口,拿起专属她的黑色马克杯,浓浓的咖啡香弥漫整间练习室,继续说:「可以不用这麽做的,充满同情的感情,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懂吗?」
张晨瑶微愣在原地,她从没这麽想过,张开嘴立刻被吴丞希阻止,平淡又惆怅的声音传来:「或许真的是单纯的好意,但我这种人,怎麽可能觉得只是好意而已,你跟在我身边也几个月了,应该了解我的个性。」
吴丞希放下杯子,直直望向她,嘴角轻微的翘起,像在自嘲般:「晨瑶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这种好意,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几天我会顺着你,只想你明白,如果你希望我是这样的人,是可以的,但那样就不是我,不是真实的吴丞希了。」
说完,两人默然不语,吴丞希起身,打算头也不回的离开,刚转身便被不重不轻的力量打到,站在原地几秒,她回过头不解地看向还坐在位子上的人。
比她大好几岁的女人眼眶湿润,一脸不甘心撇着嘴,这一幕,使得吴丞希说不出话,微微触动心脏某一条神经,那种不知名的情绪让她显得有些焦躁。
「你这笨小孩!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以为装作什麽事情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吗?一定要把所有人的好意拒绝吗?知道会让爱你的人更担心吗?」张晨瑶走到被弄得一愣一愣的人面前。
「我不是同情你,绝对不会同情你,但我要你知道,这辈子总会有人对你好,而且无怨无悔。」
下一秒,她的动作着实让吴丞希僵在原地。拥抱这个动作,在吴丞希的世界里过於陌生,只能一动也不动的接受,对方的力气稍稍加大,她听到张晨瑶坚定的声音。
「你是我的妹妹,这辈子认定就不会变了,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