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晋风流】埋骨太康 — 【魏晋风流】 坑杀(七)

坑杀(七)

未闻鸡鸣,黎明已至。一夜未止的车轮嘎嘎声,马蹄、牛蹄的脚踏声,被嘈杂的人声所替代。没有仆妇随行,没有妆奁在手,没有铜镜正冠,三个女郎只有自己动手,互相帮衬着,将乱发堪堪挽起。

“贵人可已起身?”车外传来一个娃娃的声音。

“已起身,请传令我府中随从前来伺候。”阿午答到。

车外之人很快走了,不一会儿就带来了两个郡公府的侍从。他们不是专门伺候内宅女郎梳洗的奴仆,而是牛房里伺候畜生的牛倌。贾荃是归宁三年多的齐王妃,身份敏感,为了绝对保密,阿午将一众玲珑心肝的丫头婆子弃了,找了两个最木纳的外宅仆役随行。她对照和解释:就是撞上了点什么,以这两人的不通俗物,也看不出端倪。

想的虽好,这时候指挥牛倌伺候贵女梳洗可就难了,阿午在车里口若悬河,两位牛倌冷汗直冒,即不敢说听不懂,也不知如何伺候。就在为难之际,刚才传令的娃娃,已将阿午嘴里的什么铜盆,玉梳,香巾,口盐都奉了过来。

“这定是驸马的意思。”阿荃看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勉强梳洗,三位女郎才扭捏下车。

一位面生的瘦高武将已站在车前许久,见到三人,恭敬道:“此处就是邙山脚下。前面不远就是王将军驻军大帐,不知三位贵人欲往何处?我奉命安排护卫。“

“驸马何时在此驻军?早知咱们定要带上捞军的酒酿。”阿午装作随口闲问。

那武将头压得更低,沉声答到,“王将军军法如山,末将不敢谢露军机,万请恕罪。”

因着昨日之事,夜里阿午与照和、阿荃已商量好,到了邙山,不再透露郡公府身份,只私下请常年传信的信奴,将消息送达刘琨,约他出来相见,并递信与王敦,借口郡公夫人治府甚苛,请驸马务必不要让人得知三人行踪。王敦则使人回传,说一切早已想到,请齐王妃放心。

看这武将神态,王敦显然未将三人身份告知与他。

“这有什么打紧,驸马忠公体国,令行禁止,我等钦佩的紧,只不知这位将军姓名官职,我等回京之后定令人送上厚礼,答谢将军今日护卫之义。”阿午继续套话。

那武将稍一犹豫,答道:“末将祖逖,奉令保护贵人安全,不敢居功受礼。”

“祖逖…….可是范阳祖士雅”阿荃忽问。

那武将大吃一惊,也不再低头,而是直视三人,大有警觉之意。

“正是在下。只不知贵人何以得知在下名讳?”

阿荃趴在阿午耳边,“他是二郎幼时挚友。”

阿午点头,又在趴在照和耳边低语。照和觉得这番做派实在难看。不着痕迹的将阿午推开,“一切都听你安排便是。”

阿午轻笑,并不回答祖逖的问题。“我等彻夜行军,想要略作休整再游山玩水。不知祖将军是否可以准备幄帐(就是军帐)和布障(就是贵族出行将平民视线隔开的布帐)?”

“请贵人稍事修整。待我向将军请令便回。”说完也不再多看多话,昂首离去。

“他的脾性可与二郎不同。”阿午讽道。

阿荃脸红,“二郎幼年便志向高远,与祖逖惺惺相惜,苦习六艺,有闻鸡起舞之名。皇帝虽厚赏军功,家中若无重臣,也不容易有升迁机会。我们无非生得好些好罢了。”

“可不敢再说二郎不是。”阿午笑得更欢。

阿荃不去理她,只拉着照和说话。阿午随即安排牛倌唤来信奴。这信奴年纪老迈,长得其貌不扬,却是阿荃的心腹,为阿荃传信多年。此时也不用阿荃多话,他点头而去。

不一会儿,祖逖归来,言说已经准备好了幄帐,请贵人移步。

三位女郎头戴幂篱,身着大袖衫,衣饰飘飘,缓步跟着祖逖,身后是几个郡公府随从。祖逖领着他们来到军营门前,忽然停步说道,“军中严禁布障,然王将军已传下令去,若是谁敢直视贵人,双目尽去。还请贵人体量。”

“哪有那么娇气。祖将军不必客气,先行便是。”阿午和颜悦色。

祖逖果然不再说话,当先入营。

果然,一路上遇到几个军士皆低头肃穆,未有一个敢抬头打量照和姐妹,更不要说上前说话,这反倒弄得三个女郎甚是尴尬。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有谁见她们如见恶鬼修罗,避恐不及。

好容易进了幄帐,三人总算有点安顿下来的感觉。照和便靠在阿荃身上打盹儿。不知什么原因,刚入睡就着了幻魔的道。她梦中仍是百里秦川,悠悠渭水,仍是前一秒欣欣向荣,后一霎那,血河泛滥。梦中业火般的赤红,烧尽了照和血肉,她看着自己的手,哪还有皮肉,只留下根根白骨,而那赤红还似不够,像是连骨头也不留给照和。照和惊痛不堪,她的心跳得像军中的急鼓,汉流不止。

“阿和!阿和…..”一双修长的手将照和救起,她睁开迷蒙的眼睛,看到的是阿午焦急的容颜,“你怎么溜了这么多汗?被梦魇了?”

不知何时,身子已经靠在阿午怀里,适才的梦太恶、太险。照和撑不起身子,也只能这样靠着。

“嗯,幸好有你。”

阿午一听乐了。照和不尝夸人,更是鲜少夸她。她用丝帕擦去照和额上的汗珠,一边说:“刚才信奴已经递信儿过来,今天刘二郎有公务,约阿荃傍晚西边的林子见,具体位置已经指给了信奴,让咱们千万不要乱动,以免引人注意。”

“嗯。阿荃呢?”

“她与祖士雅(祖逖)在外头说话,可能是在说刘二郎的事情吧。”

“你欣赏那个祖士雅?”

“每天身边围绕的皆是苍蝇阿谀之辈,偶尔见个脊梁直的,自然新鲜。”

“王处仲(王敦)脊梁也不弯呀?”

“王敦不一样,他身上血腥味太重,你不知道阿兄私下叫他什么?”

“不就是‘王人屠’。”

“白起乡野出身,未读过书,不懂礼乐仁义之道,他为‘人屠’,是愚。王敦世家高门出身,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他为‘人屠’,又为的是什么?”

说到这里,阿午眉头深深皱起。

“其人戾,其性逆,我对他只有‘警’,没有‘敬’。”

“也不知道昨日是谁在‘人屠’面前使性子。“

照和轻嘲。

“这叫迷惑敌人,使其放松警惕。”

“我看是同性相斥,真情流露罢了。”

“就你懂。”阿午把照和的手捧在自己的心口。“就怕他吓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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