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
秒针的跳动声隐约可闻,我从书本抬起头瞄了工作桌一眼,放在桌子角落的手表发出滴答声。
妻子在卧室里熟睡,发出轻微鼾声。我放下书,拿起表把玩。
比正常时间走慢了十三分钟,银色表带,黑色表盘,十年前的流行款式。我眼睛盯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想得入神。试着回忆当年买下它时的情景,以及为什麽把它丢弃在这堆琐碎杂物里?
每个人都有属於自己的过去,每一段过去都有其意义。我究竟走过怎麽样的漫长路,才成为今晚这个凌晨二时廿六分,独个儿坐在书房看书的我?
起初有些迷糊,不过记忆这东西,只要由其中一件事开始回忆,顺藤摸瓜,通往过去的大门自会慢慢开启,往事逐一浮现,一切变得历历在目,细节清晰得不可思议。
(2)
「你从哪里来那麽多点子?」
自从创作漫画之後,就一直不断被朋友或者记者这样问。坦白说,我还真是不太清楚那些点子怎麽来的,反正创作的灵感一天也不曾断过,知不知道又有什麽关系呢?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关於这一点,小时候的一件小事,或许可以成为线索。
我五岁那年曾经目睹父母激烈地争执。
父母的感情融洽,每次争执都是爸爸先向妈妈认错,然後冰释前嫌。只有那次例外。
那次他们两人似乎都失去理智,互相指骂,各不相让。爸爸怒容满面,嗓门响亮的程度是我从未见过。不过最令我惶恐的还是妈妈那泪眼汪汪的双眼,我不明白妈妈为什麽会哭,只记得她红着眼尖着嗓子叫:「你好狠心!」父亲挥手大喝:「我说过我是无意的……」
他们吵的内容我全部听不明白,只有这两句话没来由地一直烙印在心坎里。妈妈为什麽骂爸爸狠心,而爸爸说无意又是指什麽呢?
之後,妈妈把我带到街上,连小小年纪的我也猜得到,她是给爸爸气走。
我们在街上乱逛,那天她让我逛玩具店、主动买雪糕、汽水给我喝。妈妈这些反常的举动吓怕了我,我宁愿要回那个规定我做这个,不准我做那个的平常的妈妈。
更害怕以後的日子只能和妈妈在街上度过,怕以後再见不到爸爸,怕他会抛弃我们,怕以後再不能回家。
就在我最忐忑不安,差点哭出来的时候,爸爸在家附近的麦当奴找到我们。他匆匆抱了我一下,然後在妈妈耳边不断劝说,最後把我抱起,三个人一起回家。跟着几天,妈妈对爸爸还是不理不睬,星期日也不肯陪我们一起去戏院。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恢复交谈。
这是我出世以来,他们吵得最凶,冷战时间最久的一次。
就在那件事後不久,大概为了补偿那天受到的惊吓,妈妈买了一盒乐高玩具给我。我照着说明书的指示按图索骥砌出小屋和汽车。
玩厌了之後,我丢开说明书,将小屋和汽车拆散,用组件重新组合成一架巴士。虽然不甚合比例,但至少符合小孩子心目中的巴士形象。
我把巴士拿给妈妈看,她的兴奋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对我的新玩具非常赞赏,甚至把它拿给爸爸看,边夸奖我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翔想到把窗门当作车门,亏他想得到。」
「对,这孩子的想像力很丰富。」
他们引以为荣的表情使我心花怒放,而且他们好像恢复了之前的融洽。
不知道妈妈为什麽这麽兴奋。本来只是单纯地想做一些与别不同的东西,结果竟然让父母高兴,自己也得到安全感。
可能是这件很琐碎的事令到内心深处的创作慾萌芽也说不定。不过在往後三十多年,渐渐地我发觉,无论创作是不是我的长处都好,它给我带来的乐趣都是其他事情不能取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