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富丽嘉,镖仔就把猫带走了,因为他说张如勋的环境不适合养猫。
独自踏上顶楼,张如勋把自己关在鸽舍,洗好澡仰躺在破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索,脆弱来得毫无防备。只要假装闭上眼就能忘却黑暗垄罩,没有所谓的恐惧,就能毫无知觉地踩着危桥前进吗?
张如勋捏着鼻梁,眼睛酸痛。
他想起了自己被法院判刑的那一刻,曾佳妍的笑容在分手那一天崩溃。
大学时代的书卷奖、高中时期的围棋冠军,还有父亲的出轨,母亲的丧礼,妹妹病发倒下的那一夜。绝望四周蔓延,将他牢牢困在黑暗底端。
校园的榕树随着夏风摇曳,青春年少的陈杉经过他身旁,不经意听见耳机传来的音乐:『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
大概是青涩时代对叛逆的艳羡,张如勋其实不讨厌陈杉,但幼稚就像种催化剂总让他莫名其妙想做对,等到懵懂远离以後,他才明白那只是年少无知对於早熟的憧憬。
短暂的人生的一幕幕都在张如勋的脑海上演,每一刻的痛苦或欢笑,形形色色犹如光河流动。
最後是熟悉的一幕,美术教室里的陈杉沉默地作画,叛逆少年眼底的那一幅蓝底的红花在身後绽放。他转过身,微光穿过玻璃映在稚嫩的脸庞,平静地对张如勋说:
『一直假装局外人,你还能硬撑多久?』
张如勋猛然从梦中吓醒。
他冷汗直流,不断喘气,全身隐隐作痛。
窗户透入褐光,他抬头一望,外头天色早已昏黄。
台北夜空下,城市的灿烂随着日落逐渐苏醒,沿街霓虹闪烁,张如勋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富丽嘉不会因为一场意外死亡而停止璀璨,今晚的主题是女仆之夜,环肥燕瘦都穿上合身又俏丽的粉红女仆装,大门前排列喊欢迎主人回家。
张如勋正清扫第五间包厢,CALL机突然传来蓝映月的怒骂,命令他去五楼打扫休息室。
根据关系不错的二号领班小弟陈述,据说那间是陈三爷的房间,但他本人根本不在那儿过夜休息。张如勋拿着扫把抹布慢慢地前往传说中『王之寝间』,一颗心噗通狂跳,感觉一踏进去就会触发支线剧情。
转动金色门把,打开三爷休息室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半楼高的巨型猫跳台。
张如勋瞬间就傻眼了。
富丽堂皇的大型寝间内,左手边是全智能自动清洁太空舱型猫厕所、右手边是除菌滤砂温度调控型流动饮水器,地上数来种日本进口逗弄玩具,还有一个巨型超柔软纯棉宠物窝——配备完全碾压鸽舍2.5!
鸽舍连个洗衣机都没有啊!
「啊,勋哥,」镖仔正坐在地毯上组装附软垫款实木猫屋,「可以帮我拿一下你脚边的十字起子吗?唷——谢了。」
这什麽情况,张如勋被眼前震慑得久久无法自己,一声悠扬又催魂的猫叫声把他的魂魄拉回眼前,无敌丑猫的陈三小背靠陈杉的胸膛上,翻出松垮的粉色肚皮,昂起脖子任帅哥抚摸,喵一声,衰尾八字眉底下的小眼睛对正牌主人透露着不屑。
陈杉躺在沙发上摸猫,轻笑了一声:「干嘛这麽爱撒娇,装可爱呢。」
哇靠!张如勋久久不能自己。无论长得多丑,只要是猫就会被说可爱!
太惊人了,张如勋已经无法直视这世界的真理!丑猫伸了个大懒腰,猫爪直接按上帅哥的嘴唇,陈杉挑挑眉,撩猫不用钱似地笑着说:「还不给夸奖?」
扒屎的手还能亲得这麽香,猫奴果然不可理喻!张如勋刻意咳了声,陈杉的思绪立刻回到眼前:「噢——你什麽时候来的?」
「站在这里很久了,」言语之中参杂一股酸劲,张如勋刻意摆出主人的姿态,「干嘛买这麽多东西,老猫体力不好很少玩这些东西的,浪费钱。」
「好歹猫也跟我姓,你管我,」陈杉哼出不屑,又抓着猫爪宠溺地对猫说:「对不对?有没有开心?」
丑猫识时务地嚎了两声,连续搔痒下巴攻击爽得翻白眼,活像吊死猫。
开心开心!本孽畜好开心!张如勋脑内自动帮陈三小配音,还差点捏爆扫把柄!
地上各种纸箱混乱堆叠,张如勋含恨地开始整理,时不时瞟几眼躺在沙发上的一人一猫。丑猫用尽全身力气在陈杉胸口上又咬又蹭吃足各种豆腐,陈杉那件黑色衬衫全黏满细长的白毛,自顾自哈哈笑,搔完下巴换撸额头。
丑猫三小连个屁股都不给张如勋拍!难道这就是帅哥的福利吗!老猫折算人类年纪差不多是个八十八岁的阿婆,拜托陈三小有点道德,欧巴桑吃小鲜肉都不害臊吗?
「你还想要什麽?」
张如勋打扫到一半突然心头一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缓缓地转过身,三爷难得开恩,难不成鸽舍又要升级了吗!?
然而陈杉只是逗猫玩:「给你的还不够吗?怎这麽黏人?」
丑猫陈三小眯着小眼长长地喵——了声。
张如勋差点冲上前翻桌!不过自己被陈杉爆打的机率恐怕高达百分之八十七,他只好憋着一股脑的闷气开始疯狂大扫除,化悲愤为力量!
鸽舍也有鸽舍的尊严!人不能跟猫争宠!
直到张如勋离开王之寝间,什麽事都没发生,就连陈杉也没发觉他早已关门走人。
做噩梦就算了,没想到身为人的价值还被一只丑猫给践踏,今晚张如勋心情十分恶劣,就连其他服务生也察觉了他的异常。
俗话说,人若倒楣到极限,喝凉水也会塞牙缝。张如勋拿出班表,好死不死,今天的班正好是蓝映月坐的台。
包厢内伺候客人的蓝映月勾起红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今晚张如勋不怎麽好过,工作量大概是平常的两三倍以上。
面对蓝映月的刁难,张如勋强迫自己要平常心面对,无论蓝映月提出多麽无理的要求,工作就是工作。但老天似乎嫌张如勋不够累,霎那间,包厢那道铜制大门左右开启,在场酒店小姐放声尖叫,急忙推挤到前方左右依序排开。
推门而入的男人穿着合身西装,气势十足宛如巨星磅礡登场,小姐们立即鞠躬欢迎老板进场。
陈杉笑一下,帅气逼人。
张如勋当场看傻了眼,连冰水倒满了杯也不自知。
左边女孩奉上威士忌给陈杉,右边美女连忙帮他点菸,後面还有水手服女孩抢着替他脱外套。身为总经理的陈三爷不常下凡来喝酒,所以每次来都像飓风一样横扫少女们的动情激素,就连个挽袖也能引起女孩子们几乎快冲破云霄的尖叫。
哇靠,现在是皇帝出巡还是妈祖遶境?左拥右簇的阵仗也太大!
蓝映月高贵地坐在皮沙发上,刻意挪出空位等待陈杉临幸。身为高阶主管的她当然不能跟小妹妹们一般见识,只是交叠的双脚不断交换,嗅得出一股迷妹看见偶像的紧张,还得假装自己很端庄。
包厢内的金主带着一大票小弟开心地邀情陈杉喝酒,心机重的蓝映月顺理成章靠在陈三爷旁边作陪。然而蓝映月一接近陈杉就开始控制不住地打喷嚏,定睛一看,陈杉的西装上面都是猫毛。
抠怜喔,张如勋啧啧两声,过敏没要医,蓝大姐跟注定跟猫奴小帅哥无缘。
欢场上男男女女都围绕着陈杉,各个伸出一双双的手,抚摸着他的身躯,好似奢求得到慰藉。张如勋擦乾桌面的水渍,不晓得为何心情也跟着酒店小姐一样,有点激动、有点荡漾。
果然帅就是吃香,张如勋忍不住地想,但没穿衣服的样子更帅。
大概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娇羞点燃了蓝映月的鬼卵巢火,当晚不过才五小时的点台,张如勋就换了八次酒杯、十次热毛巾以及无数次的热食与烈酒。
蓝映月就是铁了心要整死他。
嫌弃张如勋年纪太大又不会说好听话,指使其他服务生跟他换班,结果张如勋跟对方交换工作以後,才知接下来的任务是传说级屎缺——下班前厕所大清扫。
张如勋离开包厢以後,把「打扫中」的站牌拿到厕所外,开始着手清扫作业。
大清扫虽然人人嫌恶,但是往好处想,这份工作没人打扰,而且有时候还会捡到钞票。喔唷——瞧瞧,地上马上就有五十块硬币。张如勋捡起来往口袋放,心情瞬间转好,刷地板的时候还忍不住哼起歌。
洗手间的隔音非常好,张如勋哼着曲调,怎麽唱的都是以前陈杉MP3里的歌。
今夜总是想起无用的回忆。
以前陈杉被导师评价为长大绝对无路用,如今人家出入名车、坐拥台北最高档的土地。反而是处处受尽老师疼爱的自己,沦落在酒店替人打扫环境。人的际遇真的很有趣,幸好陈杉是自己的同学,张如勋一笑,起码被他施舍还不至於饿死。
白色泡沫占满大理石地板,张如勋扫到一半,洗手间的金铃不合时宜地响动,有人推门而入。
张如勋赶紧放下手边的工具说:「先生抱歉,这边要清洁罗,请麻烦去下一间……」
陈杉双手插胸,勾着嘴角说:「我是这里的老板,还不准我用?」
张如勋回过神,突然扭捏了起来:「欸喔,呃——老板,有何贵事?」
「上厕所还得跟你报备吗?」
「不、是、是是,是我还在打扫中……」
哇靠靠靠靠——陈杉靠过来了!
张如勋有点紧张。陈杉明显喝多了,脸颊与脖子覆着一层薄红,那不怀好意的双唇更显红润。重点是他刚才不晓得玩了什麽鬼游戏,胸前的扣子全不知道跑哪去了,敞着胸膛完全就是衣衫不整!
干嘛呢,张如勋在内心大喊,陈杉非得要露出胸口深怕别人不知道有练过吗!
陈杉步步前进,张如勋反而步步後退,浑身越发紧绷。
他跨过地板上的水桶,旁若无人似地到小便斗解决生理需求。张如勋整个人贴在休息区的墙边,一动也不敢动,听着令人害臊的水声、洗手声,眼神只敢黏着地板,不敢乱看。
搞什麽,整间富丽嘉有十几间厕所,陈杉非得挑这间吗!
张如勋悄悄地抬起头,透过大面的镜子,正巧看见陈杉盯着他,还戏谑地笑了笑:「你还想要什麽?」
这不就是陈杉问老猫的那句话吗?张如勋愣了一下,原来陈杉是故意戏弄他!
「你故意的,」张如勋瞪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痛,「无聊!」
「逗一下也不行?」陈杉仰着脸哈哈大笑:「跟猫吃什麽醋,你明明就挺厚脸皮的。」
「我哪有,」张如勋赌气地哼了声,继续拖地板:「麻烦老板不要来打扰工作,要是没赶上时间扫完又会被骂。」
这话听起来倒像埋怨了,陈杉挑挑眉,慢条斯理地擦乾手:「谁欺负你了?」
「你不要欺负我就好了,我想专心工作。」
「我看看,」陈杉刻意地踩过张如勋刚擦完的地板,笑着说:「是不是又偷哭了?考试考不好,躲在厕所偷哭好丢脸喔。」
孩提往事被翻出来嘲笑,张如勋脸上一阵红:「讲屁啊,我那时候才没有哭!是眼睛流汗!」
「哭就算了,本来想安慰你一下的,结果那时候你还骂我,真不应该。」陈杉笑了笑,倾身瞧着张如勋说:「现在还不算太晚,我问你,心情不好需不需要我安慰一下?」
距离越来越近,张如勋能嗅得到陈杉身上浓厚的酒气。长睫搧搧,眼角有一抹不正经,邪气地撩人。张如勋瞬间就懂了,这男人号称千杯不倒,眼下就是醉了!正醉醺醺地调戏良家少男呢!
心脏漏跳一拍,张如勋赶紧抓着领口的扣子:「想干嘛!」
地板太滑,张如勋退得太快反而一个脚下不稳,赶紧抓着身边的支撑点,没想到随手一挠就是陈杉的领口,两个人双双栽了个大跟斗。
後背直接撞击冰冷的地板发出巨大闷响,躺在地上的张如勋差点吐血,然而陈杉竟然顺势把张如勋当减压垫,灵活地跨坐在他身上,止不住捧腹憋笑。
「……快被你撞成脑震荡了。」背後痛得想吐,张如勋身上满是地板的白泡:「……我可以申请职灾工伤吗?」
「……伤到哪里?」陈杉露齿一笑:「要不要帮你看看?」
张如勋扁嘴,闷声说:「你明明就想吃我豆腐。」
「哈哈、哈、你说呢?」陈杉指了指下面:「我看你也挺想被吃豆腐的。」
回过神,这种男上男下,刚好就是传说中的骑乘位,然而更令张如勋想死的是,自己的手就这样揩着陈杉的腰,轻轻一动,彷佛在摇。
只要陈杉一个动作,张如勋的下腹立即能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快感。
「嘴巴说不要,」陈杉刻意地磨擦过那处微硬的地方,「身体倒是很老实。」
张如勋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闭嘴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