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州,青叶城中,大殿上,主位上的少年扬起张狂的笑,湛蓝的左眼微微眯起,闪动着好战的光芒,「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吗⋯⋯」
「是,两军正往奥州进军,不出一个月就会到达边境。」
少年面前的家臣说着,脸上却不见一丝紧张,反而带着淡淡的兴奋,离少年最近的一名青年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副按耐不住,随时准备冲上前线的少年,「政宗大人,别只想着对战。」
「不觉得令人期待吗,小十郎。」
少年,伊达政宗露出不羁的笑,大大地扬起笑容,「我好奇这两人很久了,难得有机会会会这两人,你叫我怎麽不期待?」
「说起来,那个信长的行事跟政宗有点像,这叫臭味相投吗。」
在另一侧的另一名少年打了个呵欠,把手背在脑袋後,看着主位上的政宗,「政宗,他们这是要打下奥州?」
政宗思考了下,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不久便果断的摇头,「不完全是,大概猜得到他们的打算,但也不确定。」
「诶⋯⋯什麽意思?」少年看着他,一脸懒得思考。
「成实,别明知故问。」小十郎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口长气,却还是开口解释,「对方要测试奥州独眼龙的虚实,还有确认我们是敌是友,再看状况决定是将我们拉入己方阵营,还是跟我们决一死战。」
听着了小十郎的解释,成实哼了声,浅绿的眼中闪过一抹愉快,「打的算盘真大呢,但决一死战什麽的,怎麽可能呢。」
「活的,只能是我们。」
说着,成实眼中闪过和政宗相同的狂妄,政宗愉快地大笑了声,「没错,我奥州可不会随随便便败给一个新兴的小国!」但也不能过度轻视啊⋯⋯
政宗在心里默默的想着,眼底闪过浓浓的忌惮。
新兴的小国⋯⋯
在织田信长接手前,尾张就是个名不见经传、谁都能欺负的国家,但这些年尾张越发强大,信长除了在越前吃过朝仓义景与浅井长政的亏之外,几乎就没什麽人能挡得住他,织田家的精兵战力恐怕超乎想像的强大,信长的身边还有丰臣秀吉,这也是个战力强大的对手,善於收买人心,还是信长的左右手。
再说德川家康,听说他十六岁以前都在今川家当人质,回国後用短短两年就整顿的混乱弱小的三河,如今三河也在快速发展,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再加上有些风声传来,这两人最近都收了新的家臣,织田家多了一名谋士,善使诡异莫测的计谋,整个人令人难以捉摸,而德川家则是多了一员战将,听说是十几年前被越後灭掉的千叶家继承人千叶流萤,这个人他了解的不多,但听说他带了一支颇具规模的部队归入了德川家。
这仗不能随便打,何况他现在⋯⋯
「政宗,你没事吧?怎麽在发呆?」
成实看着陷入沈默的政宗,脸上透出一抹担忧,政宗不着痕迹的回过神,露出愉快的笑,「没,只是在想要怎麽大干一场。」
「政宗,别轻敌了。」
小十郎微微蹙起眉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我知道,小十郎,在战前你替我多留意敌方情报。成实,你处理出兵事宜。」简洁的吩咐过,政宗俐落地起身,全身散发着自信,脸上的笑带上了一抹张狂,「这一仗,奥州要好好的享受。」
「喔喔喔喔喔!」
「散会。」
政宗说玩,转身离开大殿,走向自己的房间,步伐却渐渐的急促了起来,到了房门外,顾不得控制力道,扯开房门後大力地关上,大口的咳出了鲜血,湛蓝的眼中闪过痛苦。
余毒还没清掉⋯⋯
看着掌心的血,政宗眼底满是黯淡。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直都很温柔,什麽时候开始,母亲开始讨厌他了?
是右眼瞎掉之後吧⋯⋯
有些蹒跚的走到镜子前,政宗拆下右眼的眼罩,因为疾病而变形的右眼异常狰狞,和漂亮的左眼对比之下越发恐怖。
⋯⋯难怪母亲会喜欢竺丸。
想起自己的弟弟,政宗心底一阵抽痛。
母亲要疼爱竺丸他不要紧的,他也知道自己是什麽德性,他心里是有些自卑的,因为这只右眼,他总是不自觉的感到畏缩,也许是这样,母亲开始觉得他不是个称职的继承人,再加上几年前,父亲被围困时,他没有选择营救,而是一枪结束父亲的性命,所以母亲就再也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吧⋯⋯
他有什麽办法?
政宗有些委屈的伸手遮着镜中的右脸,闭上眼,父亲的脸还记在心中,当时父亲被敌人团团包围,他带着援军赶到,但父亲却开了口,笑得一脸平静。
「政宗,杀了我。」
还感觉得到,那一瞬间的惊慌,父亲虽然有些冷酷,但也算得上十分照顾他,从小到大,告诉了他最为家主的使命和觉悟,总是不苟言笑,还把他丢进寺院,度过枯燥的童年,却让他结识了小十郎这位重要的家臣⋯⋯
他心里,是感谢父亲的。
可是⋯⋯
「政宗!我要你动手!亲手杀了我!」
明明心里明白,不论如何都救不了父亲了,他却想任性的试试,既使知道最後父亲的结局一样会是死亡,但至少不是他动的手,对吗?
「伊达政宗!作为伊达家的继承人,就这点担当!」父亲的吼声震耳欲聋,鬼使神差下,他一把抢过身边士兵手中的火枪,对准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敬爱的那个人,然後⋯⋯
扣下板机。
好像,还听到他最後说了一句话。
「孩子,伊达家⋯⋯托付给你了。」
但我真的办得到吗?
看着镜中的自己,政宗又是一口血气,鲜血从嘴角溢出,有些匆忙的拿起大夫开的药,一口吞下後,才稍微好些,但身体却感到莫名的虚弱。
母亲这毒下的真狠⋯⋯
竺丸⋯⋯他不得不杀。
几天前,他亲耳听到了,竺丸密谋外人想要害他性命,夺了伊达家主和奥州之主的位子,若竺丸只是和自己的家臣这样密谋还无妨,但他勾结了奥州外的势力,要是真让他得逞,奥州会如何?
他不敢去想,所以先下手为强,一刀刺穿了竺丸的心脏。
这也让他和母亲间彻底决裂。
这次下毒,他才终於下定决心,将母亲送走,明明中了毒,却依旧要像平常一样,不能让其他势力觉得有可趁之机。
这是他守护奥州的决心。
政宗喘着气,努力压下心口的不适,一道带着怒意的声音却从背後传来,「若我没发现,你还准备这样自己忍着多久?」
扯起有些难看的笑,政宗脸上难掩虚弱,「小十郎,真难得你没出声就进门了⋯⋯」
「我出了声,你铁定装作没事一样。」看着他一身的血,小十郎有些焦急,「是义姬那天下的毒?」
「嗯。」微微点头,政宗脸上有些失落,「过几天就好了。」
「你这样休想上战场,快去换身衣服躺下,我去找大夫来!」
「不要紧,一阵子就好了,这件事别说出去。」政宗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再回过头看向小十郎,「对了,小十郎,你帮我个忙如何?」
「只要你开口,交换条件是,说完立刻躺下休息。」
小十郎焦躁地说着,政宗扬起笑容,转身拿起一把匕首,交到他手中,小十郎微微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政宗,你这是——」
「我的右眼,帮我挖了。」
平静的声音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发出来的,看着他脸上的决绝,小十郎忍不住打直了背脊,政宗淡淡的开口,「我受够它了,也该做个了断,从这之後,我不会再是那个软弱的我。」
「你⋯⋯从来都是个坚强的孩子。」小十郎的声音微微颤抖,他也跟着政宗七、八年了,也照顾他了这麽多年,他怎麽会不知道,这个少年总是在故作坚强?
他不忍心,看他将自己推到极致,现在的政宗已经够辛苦了,他不忍心这个常常因为失眠而需要他吹笛陪伴的少年这样继续折磨自己。
「还不够。」
三个字被说的斩钉截铁,政宗平举着那把匕首,完好的左眼坚定地看着他,「我要守护奥州,现在这样,还不够。」
看着他,小十郎咬了咬牙,伸手接过匕首,紧紧的握着,「你⋯⋯都这麽说了,我也只能服从了⋯⋯」
那是他最後一次看到那个少年流泪。
病变的右眼摘除後,流下的血洞好久才止住血,少年痛的逼出了眼泪,从那天後,他看见的他都是阳光灿烂的,总是带着从容的笑,游刃有余的面对一切,却开始喜欢和女人勾三搭四,随着年龄成长,也越发英俊,完全不因为失去右眼而毁坏了他的容貌,但同时夜生活也越来愈混乱,在他终於快要看不下去时,他却突然变了。
不再去挑逗身边的女人,只将视线注视在那一位身上,只要是她说的,他多少都会听,在她身边时,他又开始学会撒娇,还因为她,找回了那一天被他抛弃的东西。
但这是好多年後的事了,如今,小十郎眼前的少年一身铠甲,跨上马背,掩去了余毒未清的虚弱,领军奔赴前线。
「⋯⋯伊达政宗中了毒?」
这时,一处密室中,狐面白衣的少女微微蹙起眉头,跪在她桌前的少女点了头,「我亲眼所见。」
「⋯⋯我就不问你为什麽从武田信玄那回来会经过伊达家的院子了,如果是这样⋯⋯」少女沈吟一阵,轻轻叹了口气,「罢了,鵟羽,你先休息吧,我想想怎麽处理。」
「是。」桌前的少女恭敬的应道,起身後有些犹豫的又回过头,「鸣大人,明智光秀他⋯⋯」
「他是信长的人。」鸣淡淡的说道,轻轻叹了口气,「这麽在意他?」
说起来,明智的事都是鵟羽给的资料,听说这两个是老乡的样子,鸣想着有些无奈,「鵟羽,你要做些什麽都没关系,但别过头,知道?」
「好。」
看着鵟羽离去,鸣深深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看着眼前的资料,「中毒⋯⋯原来义姬没失手啊⋯⋯但居然瞒过白卫的眼睛,这家伙也真能撑。」
自语着,鸣动笔写了封信後,轻唤了声,「鹫翅。」
「在。」
另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从黑暗中现身,脸上带着薄纱,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挡去了她清秀的容颜,鸣将信交到她的手中,「给信长。」
「是。」
鹫翅将右手往左心一放,行了礼後便消失在房中。
在密室中坐了一会,鸣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密室,不久便出现在一处军帐中,一身黄衣的少年正认真的批着公文,完全没发现自己,在不远处,一身白袍的少年往她的方向看来,微微点头就当打过招呼。
看了案前的少年,鸣随意地找了个地方坐下,闭上眼开始整理这些日子里的所有情报,一直到他工作告一个段落,才悠悠地睁开眼,「德川。」
少年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人,微微皱起眉头,「你什麽时候来的?」
「刚刚。」鸣淡淡的说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麽事?」
少年将桌上稍微收拾後,一双翠绿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鸣沈默了一下,「伊达政宗中了毒,现在余毒未清,我觉得他的战略会采速战速决的模式,这也是他一向的习惯,攻击强度会异常的大,要注意些。」
「多谢提醒。」少年点了点头,淡漠的脸色稍为柔和了一点点,随手泡了杯茶,「给。」
「谢了。」伸手接过茶杯,鸣啜了一口,醇厚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可见泡茶的人技术不差,「你们有多少把握能收服独眼龙?」
「不是多少把握,是必须做到。」少年坚定的说着,鸣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他做的到的,鸣心里想着,眼底闪过一抹温柔,因为他是她宝贝的小刺蝟,是德川家主,德川家康啊。
几日後,空旷的原野上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厮杀声,黑马背上一身深蓝铠甲的少年高举手中的刀,挡下黑铠少年的攻击,再用力的反推,同时用爽朗的声音高声开口,「我是奥羽伊达氏第十七代家督,伊达政宗。」
「尾张织田家主,织田信长。」
一身黑铠的少年沉声说道,惨白的兵刃相接,黑色和深蓝的旗帜飘扬着,大战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天色渐暗,不知过了多少回合,两名少年喘着气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不相上下。
「哈,原来尾张的大傻瓜一点也不像传闻那样,是个不错的对手。」
政宗努力压下几乎要失控的喘息,尽可能的表现如常,信长收起刀,感觉握刀的右手有些脱力,脸上却扬起了冰冷的笑,「明日,我定要败你。」
「原话奉还。」
语毕,政宗调转马头,高呼着引着伊达军奔驰而去,织田军也随着信长的脚步返回军营。
回到军营後,一个略矮於信长的少年立刻迎了上来,信长露出愉快的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着堆积起来的粮草,满意的开口,「做得不错,家康。」
家康有些嫌弃的拨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应道,「这是当然。」
他因为负责粮草运送,所以晚了一些抵达,刚刚看了眼士兵的状况,看来是打成了平手,明天还要再战,想着,家康看向信长,後者扬起嘴角,赤红的眼中带着期待,回想着今天的战斗,虽说鸣说政宗中了毒,但看起来很正常,应该是已经恢复了,他越发的期待明天了。
「家康,你明天也带人跟上。」
「是。」
织田德川军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着明天的战斗,但另一边的伊达军,却乱成了一团。
「政宗!」
小十郎连忙接住从马上跌下的少年,却发现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一旁的成实为为瞪大了双眼,接着高声大叫,「军医!快叫军医过来!」
成实快步地离去,小十郎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却发现弱的几乎要感觉不到,顿时心头一惊,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
怎麽会这样?
这些日子来政宗明明都有在用药,怎麽反而越来越糟糕了?
该不会——小十郎猛的瞪大了双眼,眼中透出了凶残的杀意,「混帐,你非要置政宗於死地吗⋯⋯」
药被动了手脚,但是谁做的?
小十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政宗倒下了,这仗⋯⋯还能打吗?
要是政宗有个万一——
「真是个倒霉的孩子。」
「嗯⋯⋯我倒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鸢尾,回报吧。」
「好。」
暗处两名白衣人转身离去,回到了密室,鸣垂着双眼,过了许久,低声地开口,「织田阵营,不需要一个死人。」
隔天,织田德川军在空地列阵,过了许久,都不见伊达军出现,信长微微蹙起眉头,家康淡漠的眼中闪过一抹困惑。
「信长大人⋯⋯」
家康看着信长,脸上透出一抹不确定的神色,他总觉得,伊达军可能出大事了。
「再等等吧。」
信长闭上眼,继续等着,一直到接近中午,一阵达达的马蹄声传来,家康望向声音的方向,却只见两个人,向着织田德川军奔驰而来,正要出声,那两人翻身跃下马匹,脸上都带着悲痛。
「亘理伊达氏第十五代的当家,伊达成实,见过信长大人,德川大人。」
「伊达家臣,小十郎片仓景纲见过信长大人,德川大人。」
「拜托两位,救救政宗!」
成实悲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泣音,双眼中满是焦急,小十郎咬了咬牙,双膝一跪,俯首贴地,看向家康,「听闻家康大人通习医术⋯⋯政宗命在旦夕,拜托您,救救他,只要政宗能够痊癒⋯⋯」
「伊达家能够做到的,我们一概不会拒绝!」成实焦急地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看着面无表情的家康,「军医们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我们⋯⋯我们真的会失去他,条件随你们开,只要政宗能够平安无事,我们——」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信长偏头看向家康,「家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