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後,家康怀里抱着受伤的小鹿,突然地停下脚步,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路牵着马当小尾巴的某人。
「你到底要做什麽!」
听着家康的怒吼,流萤无奈地摸摸鼻子,这孩子真凶,他带着人想投奔还被拒绝,他这情何以堪啊,好歹也是一股势力不是,在心里想完,流萤正色看向他,「德川大人,我妹妹会失踪,您也有责任,所以说,我需要你帮我找到我妹妹的下落。」
「⋯⋯要是我得为山上每一个人负责,我负责得完吗?」
家康不耐地看着他,语调明显地透出他的恼怒,彷佛眼前的人再多说一句话,他会毫不客气的动手驱逐,但流萤只是笑了笑,「所以大人对我们兄妹俩负责就好了。」
听他这麽厚着脸皮,家康正要发作,流萤却抢先开口,「家康大人,我们兄妹是落难贵族,我几天前才找回妹妹,但如今却因为一把火失去踪影,您说,我情何以堪?」
「⋯⋯少拿道德来绑架我,这无可避免,要怪就怪你妹妹太过无能,无法在火场自保!」
家康冷哼了声,心里却有些犹豫。
失散多年的兄妹,是他让他们再次分离的⋯⋯
听家康这麽说,流萤只是苦笑了下,「和我妹妹无关,流雨的确弱小,所以我做哥哥的应该要更强大一些,才能护得住她,但我却没有,只是⋯⋯家康大人,这种事哪是我们兄妹能够决定的。」
「那⋯⋯」
「所以呀,就藉借我们兄妹俩一点力量吧。」流萤眼中透出一抹无奈却坦然的笑,眼底温和的笑意不知为什麽的,让家康想起,当年分别时,鹿鸣眼中的光芒,「我这个没用的哥哥,也想为妹妹做些什麽。」
「只要你让我继续活在『跟着家康大人就有机会找回流雨』这样的梦里,我就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刀,我只是想找个活下去的理由⋯⋯」
家康沈默地看着他,微微别开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哭什麽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流萤苦笑着,放任两行清泪活下面颊,说实话,他心底是不相信流雨安然无恙的,如果唯一的家人没了,他活着,也没什麽意思,复国什麽的他也不要,今川义元、武田信玄什麽的,他不想管了。
如果家康再拒绝他⋯⋯
他就找个深山切腹自尽吧。
微微垂下眼,流萤眼中闪过一抹决绝,连父母遗命都未能达成,他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悄悄看着留营的眼神变化,家康又忍不住觉得,这样的眼神,跟某人相似极了,那种固执、果断,他不只一次在那双天蓝的眼中看过。
想起鹿鸣,家康深深的叹了口气,「哭什麽,还不去把你部下的名册送上来,慢了我就⋯⋯」
「真是太感谢了!我傍晚就带人过来!」
家康都还没说完,流萤一溜烟的翻上马背奔驰而去,留下风中凌乱的家康,看着扬起的尘埃,怀里的小鹿眨着清澈的大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
是不是被耍了?
家康半放空的走回自己的军帐,替小鹿包紮好伤口後机械式地处理完公务,一面说服自己,他一定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哪可能天上掉下来一个有势力的家臣,还被他捡到,一定是错觉⋯⋯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家康才稍微缓过神来,正想松口气时,外头的士兵却急忙地奔入帐内,面色相当严肃,「家康大人,有一支千人以上的部队集结在营区外,为首之人自称千叶流萤,说是要臣服於家康大人,已经惊动到了信长大人和秀吉大人。」
⋯⋯千叶流萤你这个白痴!
家康傻了一下,随即拍桌而起,叫你把名册带上,没叫你连人都带来!更没人叫你弄的人尽皆知!
但事情都这样了,他除了出去看看还能怎样,家康无奈地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一想到等会还要跟信长解释,他就不知道从何开口⋯⋯
一面想着怎麽帮流萤善後,家康大步走出营区,只见已流萤为首,大约一千五百名武士列队站在营帐外,一个个威风凛凛,家康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是一支能打仗的部队,其中骑兵大约五百人,看见这个数量,家康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
什麽时候,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出现了这麽强大的私兵?
看着站在部队前的流萤,家康眼中多了一抹防备,本以为这家伙只是个宠妹妹而毫无实力的白痴哥哥,却不想他背後还有这麽一支军队。
但既然有这样一股势力,那个千叶流雨又那麽重要,那天为什麽不强行突破?
家康默默的看向流萤,考虑着要不要开口,流萤却苦笑了下,「家康大人,能强行突破我也想,但当时我的部下们赶不过来,这些人只是我手下的一部分,正午时才到。」
「全军的名册在此,共计三千人,各个能征善战,请大人过目。」
流萤恭敬地走上前,递上一本颇有厚度的名册,家康只是沈默地看着,却没有伸手。
信,还是不信?
家康看了看这些人,再看看流萤,如果说,流萤真心愿意为他所用,那前一阵子在武田那里损失的兵力就能补得差不多了,半年後三河势力必然大涨,也能如期的和信长一起前往奥州,但要是这部棋走错,那就是引狼入室。
这个人,真的能信?
家康想了一会,才悠悠的开口,「你说过,只要让你活在还能找回亲人的梦里,你就会是我的利刃?」
「是。」流萤果决的应道。
「愚蠢。」家康冷哼了声,翠绿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视,流萤抬起头时,只见他一脸严厉,「你信誓旦旦的说想找回你那个妹妹,结果也不过如此,只怕你心里也已经认定,千叶流雨已经是个死人了。」
「这⋯⋯」流萤微微瞪大眼,微微别开头。
他不懂,为什麽这个节骨眼上,家康要说这种话,明明只要说一句,「我会帮你找到流雨」,他就会死心塌地的为他出生入死,为什麽要戳破这一点⋯⋯
看着流萤一脸动摇,家康面色一冷,「如果明天,有其他人说,他能替你找到人,你代如何?」
流萤猛的抬起头,只见家康面色淡然,全然不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见状流萤心里忍不住苦笑,「我这些年,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明明大了他至少五岁,却没有他的心智。
惭愧啊惭愧,他都没想过这问题,也难怪家康不要他了,免得带一个隐形炸弹回去。
肥肉在吸引人,有毒,吃了也是要命的。
这三千人再精良,不能为他所用,终究只是祸患。
流萤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抬起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家康大人,又会如何?」
「人,只要活着,我必会帮你找到。」家康淡淡的说着,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代价就是你的忠诚,一旦你有背叛三河的想法⋯⋯」
「在下当立即自裁。」
流萤突然的单膝跪下,高高的举起名册,身後的兵马见他们的主帅跪下,宛如一到海潮一般的一一下跪,家康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还没反应过来,流萤朗声开口,「不才千叶流萤,愿誓死追随三河国主,德川家康大人!」
当信长带着秀吉出来看热闹时,看见的就是这麽一幕壮观的景象,饶是他,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艳,看着这支部队为首的流萤,眼中闪过了一抹笑。
「这支部队,可是你训练出来的?」
信长信步上前,看似心不在焉地问道,流萤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家康看了眼信长,再看回流萤身上,「是吗?」
「是。」流萤果断地回答,心里又是一阵苦笑,当初训练这些人是为了复国,现在⋯⋯要做什麽他还不太知道,但没意外的话,他这辈子就跟定了德川家了。
不回答,一方面是表示出他只听家康一人的,另一方面⋯⋯他就是看信长不顺眼。
听见流萤的回答,家康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信长看了眼他挣扎的模样,眼角带上一点笑意,决定帮他一把,心不在焉地看向这支部队,悠悠的开口,「真不错,要是我,一定把这支部队的主将收为家臣。」
提示的这麽清楚,家康也没什麽好犹豫的了,接下名册後,家康往怀里一收,接着看向流萤,「流萤。」
「在。」
「安顿好你的人,丑时初来主军帐参加善後会议。」
说完,家康转身离去,流萤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透出一抹茫然,什麽东西⋯⋯
信长轻笑了声,转身就要离去,秀吉看他一脸不知所措,忍不住叹气,好心的解释,「家康已经认同你是他的家臣了,才叫上你参加会议。」
「是⋯⋯这样吗?」
看着秀吉离开的背影,流萤眼中闪过一抹开心的光,转过身大声宣布,「从今天起,我们千叶家就是德川家康的家臣,绝不背叛,听到没有!」
「是!」
一千五百人齐声大喊,回到军帐中的家康也听的一清二楚,听见这声音,家康忍不住无奈,在桌前坐下後,家康正想开始处理公务,却发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静静的躺在桌案上,上压放着一枚刻成硬币状的白色暖玉。
什麽时候⋯⋯
家康微微蹙起眉头,看看四周,见军帐内没有其他人在,这才翻开硬币,看见硬币另一面刻着的字,不由的瞳孔微缩,「鸣⋯⋯?」
是鹿鸣送的?
不对,鹿鸣没有这种本事,是谁?
家康眯起眼,迅速的拆开弥封的信,只见上头简单的几句,「鹿鸣一切安好,勿念,见此玉币,则可信之。」
「鸣。」
鸣⋯⋯
家康沈下眼,独自思量着,暗处观察的白卫继续潜伏着,同时,今天发生的事也在当晚送到了鹿鸣手中。
「鸣,睡觉。」
「不行。」
快速浏览各地送来的讯息,鹿鸣眼神平静,要是旁人还会以为,那麽严重的烧伤对她毫无影响,只有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鹫翅知道,鹿鸣痛的都不太能够集中精神了,现在这样处理日常事务已经很乱来了。
勉强着自己专心,鹿鸣没有余力注意四周,所以密室里的警戒全交给了鹫翅,所以鹫翅没说,她也没发现密室里多了一人。
连夜赶路的欧轻盈地翻出天花板,落在鹫翅身边,却见她面色凝重的盯着平静坐在桌案前的白色身影,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鹫翅。」
「欧。」
鹫翅轻唤了声,这才稍稍移动视线看向他,「没死。」
说完,鹫翅的视线移回了鹿鸣身上,连多一秒都不想看着欧,後者忍不住无奈了一下,「喂,说句老实话,我们都是鸣的亲卫,是吧?」
听他这麽说,鹫翅冷哼了声,没有回应,欧不悦的蹙起眉头,「喂。」
「男人,碍眼。」
顿时,密室内陷入一片沈默。
欧无语地看着她,「你⋯⋯」
「⋯⋯」
不等他说完,鹫翅反手一翻,一到银光闪过,却随即被人拦下,鹫翅收回手,欧这才转向不知何时挡在自己和她之间的鹿鸣,只见她一身白衣,长发随意的绑成侧马尾,面上带着银色的狐面,全身散发着寒冰般的冷漠。
「鸣大人。」
同时察觉了她的不悦,欧和鹫翅单膝跪下,鹿鸣淡淡的扫过两人,没多说什麽,只是坐回桌案前,这才缓缓地开口,「鸢尾前一阵子传来,今川义元、武田信玄、千叶流萤三人勾结,意图复仇和复国,但如今千叶流萤放弃复国,投向德川家康,半年後的奥州之战,德川家康也会搅和进去,而且势力不容小觑。」
「鸣大人,好奇?」鹫翅微微眯起眼,她似乎觉得鸣在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调查?」
「那是自然,尾张的猛虎和新生的小狮王会怎麽撕咬奥州独眼龙,我开始期待了。」
鹿鸣云淡风轻地说着,语调没什麽起伏,但鹫翅知道她的心情不错,大概是因为,她最想保护的两个男人现在是同伴,所以帮了一个就是帮了另一个,不会有任何负担,所以如释重负吧。
想着,鹫翅的表情一瞬间的柔和,欧瞥了一眼後迅速收回视线,在心里嘀咕着,明明笑起来挺好看的,偏要二十四小时板着脸,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注意着身後的气氛,鹿鸣面具下的眼闪过一抹无奈的笑,只怕欧有些误解鹫翅,刚刚两人之间才会那麽僵吧,看来她需要解释一下,「鹫翅,替我传达下去,接下来多关注德川家康和千叶流萤的合作。」
「让鸢尾盯紧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至於今川还活着的消息,没找到时机,就先按下来,不急着通知德川家康。」
「还有,雨大人有消息吗?替我问问。」
「是。」
鹫翅正要离去,突然鹿鸣想起一件事,喊着她後,在信纸上写了短短几行字,摺起弥封後交给她,认真的吩咐道,「这封信让白卫当面交给信长,传我的话,『有事无须经过鹿鸣,我自会知晓』。」
差点忘了信长想找自己这回事,鹿鸣缓了口气,信长还能找「鹿鸣」做什麽,不就是看看那晚惊鸿一瞥的「鸣」有什麽本事,能不能收为己用,这回大概是感觉到手边的情报搜集力不从心,所以想找助手,她是不可能的,灵川暂时还保持着超然的地位,不能倾向任何一方,她的私心也只能用在小地方,但⋯⋯
为信长推荐个人倒不是不行,只是能不能收服他,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鹫翅领命离去,钻出密室前,还警告意味浓厚的瞪了欧一眼,惹得欧一阵无奈,别的不说,他根本不会对鸣做什麽啊,都说了,他已经宣示对鸣的忠诚了,怎麽这个亲耳听见的女人完全不信。
「你无须介怀鹫翅的冷漠,在青楼待久的女孩子都会对男人有些反感,只是鹫翅特别严重而已,她没有恶意。」
鹿鸣摘下面具,欧看着她惨白的脸,忍不住蹙起眉头,「我只觉得她对我满满的恶意,还有,你躺着休息吧,你的伤没好的这麽快。」
「不碍着我替部下调节感情。」鹿鸣笑着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麽鹫翅平时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吗?」
「不是她的习惯吗?」
欧不解的看着她,鹿鸣却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透出淡淡的哀伤,「不是,你可知道,青楼的生态?」
「⋯⋯」
「别说你没去过,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走路,雨大人为了训练我的定力,让我听了半个月的房,看了一个月的活春宫,我才不信你能幸免。」
鹿鸣一脸好笑的说道,欧只好无奈的默认了,「别提这件事了,所以?」
「每位红牌都有自己的优势,好比我手下的三人中,鹫翅当年的优势就是她的声音。」鹿鸣调整烛台,让室内稍微明亮一些,同时也掩饰自己眼中闪过的黯然,「有人说,鹫翅的声音有如金丝雀地啼叫,说话就如一首仙乐,至於床笫之间更不用说,所以跟了我之後,鹫翅就特别讨厌说话。」
鹿鸣说的淡然,欧也没什麽特别感觉,只是看着烛火发呆,两人保持着沈默,欧才打破沉默,「她们三人的名字,鸢、鵟、鹫,有什麽意思?」
「你不用知道,」鹿鸣轻声的说着,语中带着叹息,三个人的名字吗⋯⋯「不过可以告诉你,鹫翅之所以是我的『鹫』,是因为她的声音。」
鹫啼叫的声音无比刺耳,比起那甜美的声音,也许鹫翅更希望她的声音无法入耳吧,鹿鸣想起当年的画面,心底泛起一点苦涩,那三人,都弱小的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一直到今天,依旧被过去束缚着,她之所以以猛禽之名为三人命名,就是希望她们有朝一日,能如那些不受拘束的大鸟,用自己的翅膀、藉着风力腾上无人能束缚的天空。
说起来,会收下她们三人⋯⋯鹿鸣在心里苦笑了下,她们跟家康是不是有一点相像呢,某种直觉下,她就让这三人成为心腹,而家康也不断的强大自己,往无限的未来奔去。
她这时退出他的人生,应该没问题吧。
欧也猜得差不多了,於是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听他这麽说,鹿鸣眼神一瞬间的柔合了许多,「那就好,你们越是团结,鸣就越是安全,何况鹫翅也需要同伴的谅解。」
「⋯⋯」
欧默默颔首,这时鹫翅也回到了密室里,秀丽的眉头却深深的蹙起,「鸣大人,出事了。」
鹿鸣只是浅笑着抬起头,湛蓝的眼中闪过一抹桀骜。
雨果然消失了。
让两人退下後,鹿鸣转身面对桌案上的文件,眼角染上一抹凝重。
作为主控者的试炼,已经开始了,希望她还有余力看着家康⋯⋯
正想着,一名白卫突然进到密室中,已经戴回面具的鸣回过头,听完他的汇报後吩咐了几句後,微微扬起嘴角。
就让哥哥立点功好了,不然,他很难在德川家立足。
真的不行,还有白卫在。
七天後,今川残党将暗杀德川家主,德川家康。
有我在,你休想动他一根寒毛。
看着摇曳的烛火,鹿鸣眼底闪过一抹暗芒,提笔写下字句,换来白卫後让他带了出去,没意外的话,凌晨就能送到家康桌上。
说实话,不只是哥哥,她⋯⋯应该说是鸣,也要抓住这机会聊表忠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