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以为是死人的人其实是个还有一口气在的大活人,其实是件很惊悚的事,尤其是你本来打算让他继续曝屍荒野的时候。
先不说这里是今川领地跟甲斐领地的交界山区,以最近金川跟甲斐的紧张程度来看,这里很容易就成了战场,毕竟这样的树林对擅长打游击战的甲斐红甲军是个不错的战场,正好给一向只会在平原上对冲的今川军痛头一棒,要打歼灭战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少女抽了下嘴角,这种近乎地雷的树林里,这小鬼居然还是活的⋯⋯而且居然没被路过的猛兽给生吞活剥了,运气不错啊。
看着眼前的男孩,少女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她才不是普渡众生的圣母,就算丢下他不管,她也不会愧疚多久,明哲保身是在乱世里旅行很重要的一堂课。
不过他这伤势⋯⋯
刚刚直觉的认定了他是个死人,所以少女也没特别注意男孩的状况,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简直像是在血水里泡过一样,一身黄色的和服几乎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整个人趴在血滩里,四周的泥土都被血液弄得有些黏黏的。
要不是见识过当年千叶家臣们死的七横八竖的模样,少女还真不敢说,她看见男孩这样的惨况能这样淡定。
既然确定了是个活人,少女叹了口气,虽然觉得会惹上麻烦,但大不了就是把男孩活活救死,再更倒霉一点,就是男孩醒来之後,她一个好心救人的被当成杀人的。
但放着这小子不管,他不出一刻钟也是个死啊⋯⋯
少女又叹了口气,稍微看了下他的伤势,确定可以移动之後,小心地把男孩拉出血滩,简单的包紮後,轻轻的把他背在身後,思考了下就步伐稳健的往甲斐的方向走去,她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处小庄,应该能找到医生,而且甲斐的民风善良,就算找不到医生,找个愿意让他们借住一晚的人家还是不困难的。
进村子倒还好,只是要先想想怎麽解释男孩的伤势⋯⋯
少女思考了下,刚刚的那座山区,平常是没什麽盗匪的,但东北方向的邻近处有一小群山贼出没,专抢民财民女,作恶多端,少女瞥了眼男孩,在心里说了声抱歉,一手沾了些他身上的血液往脸上一抹,再加上他从刚刚就一直持续的有少量出血,早就染红了她的衣服,所以两人看起来还真的像刚遇难一样。
「你就暂时扮演我的弟弟吧,醒来可冷静点,别拆姊姊的台⋯⋯」仔细的把男孩身上的绷带缠紧,少女自言自语着重新把男孩背到背上,在不会伤到男孩的前提下,让自己的脚步显得有些狼狈。
她刚刚注意过,附近有一名老人家,似乎是做樵夫的,於是少女故意隔着一点点距离,从他附近经过。
甲斐樵夫爷爷才完成一天的工作,正想回家和老伴悠闲的吃晚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却随着风飘来,浓烈的让人不敢忽视,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是樵夫爷爷还是握起了斧头,一步一步,小心地往气味的来源走去。
绕过几棵树後,老人家猛的瞪大眼,只见一名全身沾满鲜血的少女一脸疲惫的背着一名男孩艰难地往前走,蔚蓝的眼中带着浓浓的交集和疲惫,嘴里喃喃地念着些什麽,他定神一听,一股怜悯之心涌了上来,因为少女颤抖的声音一直说着,「弟弟,很快就到村子了,再撑一下、再撑一下⋯⋯」
老人家突然心里一紧,那个男孩子状况不妙啊!
「小姑娘!你们这是怎麽啦?小弟弟怎麽满身是血!」
樵夫爷爷焦急地跑上前,少女含泪的眼眨了下,接着像是溺水者看见救命的稻草一样,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双膝一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声音颤抖着,听起来就像是刚从死里逃生一样,「爷⋯⋯爷爷⋯⋯我弟弟他⋯⋯」
少女哽咽了声,老人连忙查看了下男孩,顿时吓得哀号了声,「哎呦,我的天啊,是谁把这位小公子砍成这样?来来来,爷爷带你们下山,得赶快找医生来,不然你弟弟这条命就危险了!」
说着,老人从少女背上接过男孩,拉着少女往山下赶去,一行人进村子时,老人焦急的呼喊声立刻叫来了村子里的医生,看着少年被抱走,少女眼里的担忧不是假的,其实他刚刚装出来的只有狼狈跟疲惫,她的心里的确是莫名的惊慌着。
说实话,这样子从山里捡了一个人,动念是怜悯,但行动⋯⋯就代表真的不忍心。
这孩子看起来和自己失去家人时的年纪差不多,保守一点估计好了,她觉得他至少小了自己三到四岁,说不定更小一点,要当她的弟弟也是合理的,只要他不拆台,她就能很方便办事。
照顾起来也比较没负担,不会让人往其他方面去想。
当年在谦信那里的流言,她真的是被吓怕了。
被接到老爷爷家借住,少女礼貌的招呼後快速的帮两位老人家打理好了晚饭後,热腾腾又香气四溢的饭菜上桌时,两老都露出惊奇的表情,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会做菜的,见她想到一边去,老爷爷和老奶奶连忙上前亲切的拉着她一起坐下,眼神和蔼慈祥。
如果祖父和祖母还活着,应该也会是这样吧?
有些怅然的想着,少女的表情有些苦涩,两位老人家心疼的看着,老奶奶先开了口,「孩子啊⋯⋯你们这是怎麽了?怎麽这麽狼狈?」
轻轻眨了眨眼,少女低了下头,「我跟弟弟本来要经过东北的山区去找亲戚,但是路上遇到了山贼,弟弟为了保护我被山贼砍伤,因为弟弟挡下攻击我才能毫发无伤地逃脱,我们好不容易才逃走,但是弟弟的伤势⋯⋯」
说着,少女哽咽了声,两位老人家看着心疼,老爷爷连忙摸了摸她的头,试着转移话题,但又不知道该说什麽,「诶⋯⋯这个⋯⋯」
老奶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拉起少女,柔声哄着,「孩子,来跟奶奶换身衣裳吧,小弟弟不会想看见姊姊难过的吧?哎⋯⋯看看你这张脸蛋,沾满血迹弟弟醒来看了也心疼啊!」
老奶奶连珠炮似的说着,似乎这样就能驱散她心里的不安,少女在心里忍不住苦笑,接下来,少女意外地看着老奶奶翻出一套又一套精致的和服,原来爷爷是樵夫,而老奶奶是个绣娘,看着衣服漂亮的织功,少女赞叹了声,看她心情好了一些,奶奶微微一笑,挑出一件白色的上衣和冰蓝色的裙袴让她换上,又整理了下她的头发,让少女洗了洗脸,一张还没完全长开的清丽脸庞洗去了血迹重见天日,老奶奶更是笑眯了眼。
好可爱的女孩子啊⋯⋯要是有这样的孙女就好了,奶奶心里美好的想着,对了,接下来这位小姐姐为了照顾小弟弟应该会在这里留着一阵子,她看她做事俐落机灵,挺好的,就让她享受几天天伦乐吧?
奶奶愉快地想着,看看这孩子,长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又乖巧懂事,一见了就让人想疼爱她。
当老人家心里想得美好的同时,少女有些迷茫地看着自己一身新衣,顿时脸一红,「奶⋯⋯奶奶,这怎麽好意思⋯⋯」
刚刚奶奶二话不说就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她根本反应不来,所以也没能推辞,奶奶也发现她想拒绝,只是一脸好笑的双手叉腰,「小姑娘怎麽能穿着一身血衣到处走呢?漂漂亮亮的不好吗?」
奶奶无心的一句,少女却想起了男孩,心里又猛的一沉,沉吟了一会,「奶奶,弟弟还没脱险,我实在⋯⋯」
看着她悲伤的样子,老奶奶这才想起,喔对啊!小姑娘的弟弟⋯⋯「这⋯⋯哎呀,小姑娘别伤心啊,你弟弟一定没事的,铃木大夫很厉害的,没事没事。」
轻轻拍着她的背,老奶奶慈祥的说着,少女点了点头,有些苦涩的一笑,老奶奶这才想起一件事,「对了,小姑娘叫什麽?小弟弟又叫什麽?」
看起来这姊弟要在村子一段时间了,知道名字比较好吧?
老奶奶心想着,少女心里却茫然了一下,她就算了,但男孩的名字⋯⋯算了,之後再跟他通个气,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叫做鹿鸣,弟弟叫作⋯⋯家康。」
随口替男孩编了个名字,少女却报上了自己真实的道号,自从成了巫女,那座神社的巫女长就替自己起了这个名字,但是两位老人家应该不会发现,毕竟她又不有名,所以她也不好意思连名字都骗他们了,但男孩就没办法了。
一老一小又聊了一会就歇下了,老爷爷见少女看起来轻松了些,温和的问候的几句也安排了一间房间准备给他们姐弟。
隔天,鹿鸣起了个大早,替老爷爷老奶奶处理好早膳,留了张字条就离开屋子,问了其他村民铃木大夫的诊所怎麽走,很快地就到了门外,也起了大早的铃木大夫一开门就看见她一身简单却衬出出众容貌的衣服,微微傻了一下,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开了岂不是一代佳人?
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却清秀的有自己的味道,就像是苗苗独立的竹。
如果她不是一脸担忧的话⋯⋯但担忧的表情也有一番风味,铃木大夫想着,治病还有眼福啊⋯⋯真好。
鹿鸣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铃木大夫,我弟弟怎麽样了?」
「还好还好,已经脱险了。」铃木大夫笑了下,「你去照顾他吧,有姊姊在,那孩子会安心点吧?应该明天就能醒了。」
「好的,」鹿鸣乖巧的应着,抬起头看着他,「那家康接下来要麻烦大夫了,请问⋯⋯这医药费怎麽算?」
家康?是那男孩的名字啊?
铃木大夫默记下来,如果有打听到这两个孩子的家人再要就好了嘛,其实看这两个孩子可怜,他是挺不想收钱的,「不用了不用,小姑娘快去陪小公子吧,老夫去忙了。」
说完,铃木大夫大步流星的离去,鹿鸣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这个村子⋯⋯都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吗⋯⋯?
无奈地叹了口气,鹿鸣走进屋子里,只见里头有间病房和一间开放的看诊室,大夫的徒弟正在整理,向他问候了声,鹿鸣走进病房,果然看见昨天的男孩安静的躺在被褥里,脸色略显惨白,小小的脸微微皱着,,淡金色的短发还有些杂乱,身上已经没有血迹,显然是被打理过,一身血衣也已经换下,换上了黄色的睡袍。
鹿鸣在被褥边跪坐下来,安静的看护着,心里却是无尽的哀号,天啊,小弟弟你不醒,,姊姊要怎麽跟你通气啊!要是姊姊我说谎被揭穿了,要她怎麽做人,鹿鸣崩溃的想着,面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就像是一个姊姊真的在看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小弟弟,快醒醒好不好,姊姊我压力很大⋯⋯鹿鸣在心里抱怨着,却还是替他拉好了被子,见他冒着冷汗,便转身离开房间,要了些温热的水和毛巾替他擦了擦脸,看的是外头的小徒弟看得是各种羡慕各种嫉妒,哪里有这样的姊姊,他也要一个好不好⋯⋯
可惜鹿鸣没有闲情在意他怎麽想,只是一心照顾着男孩,她也说不清楚,为什麽会这麽心疼这孩子,就当母性本能爆发吧,最後鹿鸣决定放弃思考这件事,好好专心在照顾人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