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安然等了一个礼拜都没等到夏辰的回覆。她像是普通又不起眼的灰尘,飘在自己的生活里。她没有意识,她怅然若失,她脆弱得可以被任何事物打倒。
夏辰就这麽丢掉她了。想要有朋友谈天就缠着她,说得她要多重要有多重要,现在不需要了,就对她惜字如金。颜安然就是一个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真是方便得可以。啊,原来如此,原来她就是一个让人方便的存在。
颜安然每天都像幽魂一样,静静走进哲学系的教室,当一株透明的绿色植栽。她机械地将讲课内容抄进笔记本里,下课时脑袋却空空如也。
她总是等到人都走光了,才独自蹒跚离开教室。
再次走进心理谘商室的那天,她打开课堂笔记本,想复习想不起来的授课内容。翻到昨天那一页,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就是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
她沉默良久,在心里反覆默念这个名字,目光闪烁。
和谘商师预约的时间到了。
颜安然站起身,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在打开谘商室的门之前,她拿出手机传了一封讯息给夏辰。
她问:「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你女友还是很在意吗?」
夏辰回覆的速度非常快,他说:「对。」
看他像是深怕多讲一个字都会化成灰的模样,颜安然终於打从心底笑了。
那个笑里是她的如释重负。
「嗯,我知道了。」她这麽说。
这天见到谘商师时,谘商师说:「今天看起来心情很轻松哦!」
颜安然笑着点头,「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她从懂事起就和夏辰腻在一起,夏辰是她的生活,她的半片天空,她的一如既往与时间的流。
她对谘商师说:「老师,我觉得我可以有个新的开始。」
谘商师看着她,目光微微闪动,「发生了什麽事吗?」
颜安然坦然一笑,点点头。
「老师听过赫拉克利特吗?他说,一个人没办法跨进同一条河两次,我想我就是那个想要跨进同一条河两次的人。我执着着什麽,却没意识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河也不是原来的河了。」颜安然低下视线,「我好开心又好惭愧,我又被哲学拯救了一次。」而鼓励她读哲学的,却也是夏辰。
「不是哦!」谘商师轻轻唤,「这次不是哲学拯救了你,安然,是你救了你自己。」
颜安然抬起头,眼里有迷茫与失措。
绑着马尾的谘商师温婉一笑,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安然,刚开始我以为你是个柔软的孩子,但之後发现你比谁都还坚韧。知道吗,水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看起来没什麽大不了,却有自己的流向和状态,既温和如丝又能穿石。」谘商师问道:「你很像水,再锋利的刀都无法将你斩断,刀尖划过去之後,水依然会自动癒合。所以说,除了你,谁还能拯救你自己呢?」
颜安然看着摆在面前的那杯水,眼睛悄悄红了。
她揉了揉眼睛,想擦去那酸涩的感觉,「其实,我以为有些事很难割舍,所以宁愿一直让自己待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想离开。」
天知道,她多不想割舍夏辰,那个从七岁起,就陪在她身边的夏辰。
可是这一次该怎麽办呢,他再也不能陪着她了。在她坠入深不见底的险海时,一次次将她拉上岸的夏辰,终於亲手将她推下了悬崖。
还能怎麽办呢。
颜安然昂起头,眼泪里压着笑靥,「这一次,我自己拯救自己。」
说完以後,眼泪就流了下来。
回到宿舍後,颜安然在空无一人的寝室里,把脸塞进棉被,哭得声嘶力竭。
她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夏辰向她走来的样子。记得夏辰越过整张桌子,把她的模拟题推过来,勾着嘴角称赞她的样子。也记得被妈妈抓着头发,像被全世界欺负的那天,夏辰看着她的伤叹息的样子。记得他把自己拉近,而她看着他的衬衫,发现再向前一步就可以是拥抱。
都不在了。原来夏辰早就消失了。那个专属她的夏辰已经不在了。
总是淡定自若的颜安然,头蒙在被子里,脸湿了被子,被子又湿了脸。
世界上最好的颜安然只有一个。在洪荒时间里受尽委屈,依然对世界抱持善意的颜安然,闷不吭声,默默承受着一切荒唐,却依旧淡淡笑着的颜安然,就只有那麽一个。
而对颜安然来说,世界上最好的夏辰也只有一个。
在那样拔山倒海而来的荒唐与委屈之中,总是不厌其烦地走向数度逃跑的她,耐心像细流一样,温柔得一塌糊涂的,让她萌生信心,愿意跟随他向未来前进的夏辰,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夏辰。
对颜安然来说,夏辰像信仰。
直到他嫌烦,要自己离开前,她都愿意向往他周身的那道光。
以前她觉得,他那麽好,她怎麽舍得?
现在她知道,自己也很好,她要学着舍不得她自己,因为会为她不舍的人,已经在时光里隐匿了踪迹。
夏辰,如果这条路上再也没有你,我是不是能勇敢地独自走下去?
在夏天的尾声,颜安然开启了她漫长的陌夏时光。
而夏辰至此,终於弄丢了颜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