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的世界,是黑色的吗?还是根本没有所谓的「闭上眼的世界」?
那当我闭上眼,我到哪里去了呢?
为什麽当我闭上眼熟睡时,我似乎不再是我了呢?时间似乎也在睡梦中消失,像是被偷了去了。
我,失眠。一整夜。好几天。
这几天,我的眼皮似跟我的意识抗战,总躺在床上反覆翻滚,脑袋里不停地上演过去的经历,让我有种回光返照的兴奋感。
为什麽是兴奋感呢?说到兴奋这个词,一般人都觉得蕴含了快乐,跃跃欲试的感觉。而我的兴奋感从何而来?是一股想要做些什麽的冲动吗?还是焦虑?
那天夜晚之後,我就没见过小南与阿仁了。冷君将伤心的我带回春梅阿姨的家,当然,从冷君口中我得知那天黄昏,小南与珊珊纠缠在一起这件事,纯属意外。
这单纯的纯属意外,却造成了心伤。有时候,我在想,事情根本没这麽严重。为什麽我们就不能像电影或书中写的这样明理,大家坐下来好好谈清楚呢?
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而小南一定认为我不信任他,受到委屈就马上去找另一个慰藉。
所以,他也在等我先开口吧!等我的解释。毕竟,我在阿仁的家里,穿上他的衣服,睡在他的床上,都不是意外。
那时的我与此刻的我,真的认真想过,找一个爱我多一点的人,似乎比彼此相爱,却老是忐忑不安的恋情,还要轻松平静地多了。这样的我,仍旧无法捉摸自己真正的心,能开口说些什麽吗?
唉,光是想这些,就让我不得安宁。我老是在脑中分析一堆问题与探求人性,但却苦无解脱之法。
这些日子以来,我仍缓慢地准备着研究所的考试,剩下的时间就是打工。而接连好几天的失眠让我的生活步调顿时停摆。晚上,我辗转难眠,瞪着大眼望着天花板,抑或闭着眼让奇异的思绪布满脑海;再痛苦一点,便是起床,坐在书桌前看书,但是精神却濒临崩溃边缘。
真的好想睡觉喔。
整个大半夜没有睡着,白天想睡更是困难。每当黑夜降下蓝幕,我心中便开始着急,望着时钟,时针一点一滴接近凌晨,我就知道,今天我又得带着一对超级黑眼圈与非常颓废的精神与隐约的头痛去打工了。
我起床,洗脸刷牙,提着包包来到某研究所图书馆,坐在柜台里帮学生们借还书、将书本上架,整理期刊。就这样又过了一天。
一整天,手机都没有响起,有的只有几通无关紧要的简讯。
回到家,屋子里仍没有人。我默默地爬上三楼,默默地看书,默默地等待睡意,不开电脑,不开MSN。我暂时不想跟外界接触。
躺在床上,望着黑暗的房间天花板。闭上眼,这个不知道有没有世界的眼皮背後仍是一贯的黑暗。
黑暗是未知,宇宙是未知。我想起曾经小南说,他想当太阳人。
※
睁开眼睛,我被突来的敲门声吵醒。
恍惚中,我瞪大眼,望着天花板,身体沉重的不像话。我来不及生气,就赶紧利用我的意志力跳下床,打开门。
「小月,你搞什麽呀?怎麽还在睡?」冷君穿着牛仔裤与衬衫,手上拿着包包,一付准备出门的样子。
「今天是星期日,你别来吵我啦!好不容易才睡着,又被你吵醒了。」我欲哭无泪,说完,转身便想躺回被窝里继续睡。
「唉哟,你别睡了啦!」冷君拉住我,「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还会有什麽好日子?」我甩开冷君的手,躺回床上。
「今天纲要去荷兰呀!」冷君着急的说。
「什麽!」我从床上跳起来。对了,我想起来,好几个礼拜前,春梅阿姨跟我们说今天纲会坐飞机去荷兰。
「快点啦!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冷君拉着我到浴室,监督我刷牙洗脸穿衣服。一翻折腾之後,我跟冷君迅速奔下楼。
「大家呢?」客厅空荡荡的。我问冷君。
「春梅阿姨已经去开车了。」
冷君与我边走边跑,出了社区,跑到社区旁的大马路上,七人座休旅车已经等在那里。我站在车门前,要开车门的那一刹那,我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我不敢面对小南。
应该这麽说,我想逃避。逃避什麽?我也不知道,反正心跳地超快。
「怎麽了?快进去呀。」冷君很快地从我背後伸出手来,打开车门。
里面没有人,整个车里只有春梅阿姨而已。
「快进来吧。」春梅阿姨从驾驶座回头对我们说。
我呆掉了。被冷君推上车。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们呢?」我问。至少小南应该跟我们一起去机场的,不是吗?我心想,那珊珊呢?她为什麽也没在车上?
「今天一早小南就跟珊珊先去啦!纲会自己去。」春梅阿姨说。她拉下保险杆,踏油门,转动方向盘。
车子很快转进快车道。这个时间,在假日里还算早,马路上的车子虽多,但通行无阻,十分顺畅。我们很快就开上高速公路。
一路上,春梅阿姨很少开口。我们都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吧。毕竟,阿姨她要跟儿子分开,不能说见面就见面,是挺让人难受的。
这几天,我已经不流泪了,距离真的是最好的良药。只要没有见到他,没有跟他说话,他在我的记忆里,渐渐变得像梦,愈来愈不具威胁。
我为何理所当然想他应该跟我去机场呢?
小南说过爱我。
而爱了,那又如何?就必定要厮守一生?必定要彼此分享彼此的生命与私密?太多太多疑问了。我仍是个老处女心态吧!
我面对车窗轻轻冷笑。我确实还是个处女。
可是,我的心仍然好痛好痛。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掐住我的脖子,快让我窒息了。如果,此刻,我打开车门,一定很痛快,心也不会痛了吧。
如果说,我俩做不了情人,可以做朋友吗?曾经,我这样问过小南。小南思考了好久好久。
我不知道,为什麽当时的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小南反问我,如果你做不成我的女朋友,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我说,我能。只因为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如果不能在一起,不能继续制造属於你我的爱情,我真的好希望这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一起出来喝茶聊聊天,谈谈彼此的生活。
他至今没有回答我。
车开进桃园机场,春梅阿姨将车停在离第二航厦最近的停车场。我们三人快步走进大厅,就看见纲朝我们挥手。
「小纲,我的乖儿子呀!」春梅阿姨与纲拥抱了一会儿。
「小南跟珊珊呢?」纲向我跟冷君打招呼之後问道。
「他俩还没来?」春梅阿姨一脸担忧,「怎麽会这样呢?」她拿出手机,拨了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
「可能塞车,很快就会来了吧。」冷君安慰着说。
为什麽没来呢?我的心像被揍了一拳,静静地站在冷君身旁。
「嗯,等一下应该就会来了吧。小月?你还好吧?」纲摸摸我的头,「你的脸色发白耶。」。
「是吗?」我回过神,看着纲的微笑与蓝色眼珠,「最近失眠。」我叹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失眠?考试压力太大?」纲关心的问。
我微笑,点点头。
我们陪着纲办好出国手续,一直等到纲不得不出境,仍不见小南与珊珊的踪影。
「没办法再等下去了。」纲看了看时间,背起行李,「我到了那边,会尽快打电话给你们的喔。」他握握我与冷君的手,并又与眼眶微红的春梅拥抱了一会儿。
纲走进出境大厅的那一刻,我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希望珊珊会突然出现,大喊,要纲留下来。不过,一切都在纲查验完护照,真正出境之後,希望也在我心幻灭。
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掩盖全脸啜泣。坐在我身旁的冷君,安静地轻拍我背脊。我听见不远处,春梅阿姨正用手机与纲做最後的道别,她喃喃的叮咛,终於在纲上飞机的前一刻结束。
纲真的走了。虽然会再回来。但是,最令我伤心的却不是因为这个。
我恨,恨珊珊与纲什麽事都没有发生。
所以,最终,珊珊宁可选择小南?
愿意当太阳人,牺牲自己换取宇宙万物生命的太阳人小南,当然也愿意为他的朋友、他心目中的女神牺牲。或许,对小南而言,并非牺牲吧。也许是幸福。毕竟,小南还没爱上我之前,就已经爱着珊珊了。
我是小南的临停处,这是我甘愿。只是,我从没想过小南竟然连为纲送行都会错过。而口口声声说爱纲的珊珊,她没有来,我更无法谅解。
难道,他俩不知道纲除了春梅之外,就只有他们两人了吗?
刚刚我几乎可以听到纲心碎的声音,而我却也无力为纲做些什麽。
突然,有脚步声逼近,停在双手掩面的我前,身旁的冷君也站了起来。
「小南!」我抬头一看,讶异的叫了出来。
「哈!还是来不及跟纲道别!」小南搔搔头发,对着我笑。
我呆呆地、慢慢地站起来,狠狠地甩了小南一巴掌。
「哎呀!你干什麽呀!好痛!」小南摀着红肿的脸颊。
「你还笑得出来!」我的眼泪纵横满面。
「为什麽不能笑?我已经定好去荷兰的机票啦!」小南仍摀着脸颊,双眼显露笑意。
「什麽!你要去荷兰?」春梅阿姨、冷君与我听到这句话,顿时大喊。
「我是要去荷兰呀,不过是暑假去找纲玩。」
春梅阿姨听了之後,松了一口气,虚脱地坐在椅子上。
「咦?珊珊呢?没有跟你在一起吗?」冷君向四周搜寻。
「珊珊去荷兰啦,她去找纲了。」小南拍拍哭成泪人儿的我的头,「还是跟纲同一个班机喔,好不容易有空位的说。」。
「所以你们刚刚是去划位?」我擦乾眼泪。
小南点点头。
「可是,珊珊这样贸然飞过去,好吗?」春梅阿姨担忧的问。
「其实,珊珊知道纲要申请荷兰的语言学校时,她也有偷偷寄申请表,学校也录取她了呢。只不过後来珊珊知道自己怀孕,父亲做生意失败,所以只好放弃了。」小南说着。大片落地窗外,纲与珊珊的飞机终於要起飞了。「当珊珊流产时,我就决定要帮助她。所以,就把我在淡水的套房还有车子卖了呀!」。
「什麽!你爸会气死呢!」春梅阿姨瞪大眼睛。
「就让他气罗。」小南耸耸肩。他转身收敛起微笑,用严肃的脸面对我,双手重重地搭载我的肩膀上。
「小猪!你刚刚打我!我要好好的报仇!」
「对不起啦!」我用双眼哀求,心情一扫前一刻的阴霾。原来,是我不相信他,只是,这种事,为什麽他从不透露半点口风?如果,让我知道,我也会尽全力去帮助珊珊的呀!
「让我打一巴掌,消消气。」小南一脸严肃。
「打就打!」我抬高我的脸颊,「只是,我跟你说……」。
突然,小南抱住我。
「小月,我好想你。」小南在我耳边呢喃。
後来,小南说,他卖掉车,是为了停下。停下脚步,缓缓地看这个世界。
他总是想到那天午後,我俩在淡大北门公车的相遇。那天的回忆,像淡淡却又甜美耐嚼的南瓜子蛋糕,厚实又恒久。
小南说,他从不憧憬轰轰烈烈,那撕裂般短暂的爱情。他只乞求,这一生,能有个知己,一个像朋友又像亲人那样黏腻的爱人。他爱喜欢的人黏他,只因为他太害羞了,害羞到总是说反话。
纲了解他。了解小南那杰傲冷漠的外表下,那颗寂寞又畏缩的心。
珊珊也了解他。所以才会找小南,请求他帮忙吧。
小南究竟为什麽会喜欢上我?他从没认真回答。
他从没认真回答过我,我很多很多的疑问。当我提出疑问,他总笑着拍拍我的头,叫声:小猪仔!我的疑问,总也在这时轻易敷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