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烛影摇红,光与影交错间,荡出一片绚烂奢华的喜气。
海棠坐在榻上,盖帕底下的眼,只能和一旁喜床上的那双鸳鸯乾瞪着,久了,也忘了颈上那顶凤冠的沉重。
思绪纷飞,海棠叹息着,虽然是能明白,周书为什麽会这样对待周夫人,但那到底是怎样的恨,才会酿成今日的局面呢?她知道周书是周老爷的妾所生,周夫人对他的出身很嫌恶。就算周书帮周夫人赚进大把银子,周夫人对他的态度也没多好。
这些事,这几年她看在心里,逐渐也明白周书在周家的处境。
可是,哪个女人不厌恶自己的丈夫讨妾?而且就算是真的厌恶,却也无能为力阻止。
周书呢?他会不会跟他爹一样会娶妾……
唉唉,怎麽想到这事去了。
难得的大喜日子,怎想这不吉利的事,还是想些别的好了。
想想娘亲的交代,她说夫妻间最重要的事,就是要传宗接代,女人得有子嗣,特别是儿子,才能稳住男人心目中的地位。
脑中,浮现的尽是前几日娘亲塞给她的书本与图片,片刻,呼吸竟有些急促。娘说,这叫敦伦之礼,又叫作圆房,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
有些晕眩的,混乱的脑袋中,一双双赤裸交缠的男女,换上了她与周书的脸。
此时,房门被推开了,她的心更是漏了半拍,差点就要从榻上跳起来。
她紧张的咬紧唇瓣,一双小手更是紧紧地抓住身上的霞披。
「不用侍候了。」周书向一旁的丫头嘱咐着,丫头应诺,便离去了。
他转身,面对着海棠与一桌酒菜,微醺的状态,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记忆中某些难忘的场景,似乎与眼前重叠起来。
但,就算是再怎样强烈的情感,那又能如何呢?周书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周家,当家主母的位子,也只有海棠这名门闺秀担得起。
也只有海棠……
盖帕被揭开了,绝艳的小脸上,有着很丰富的表情,那是羞涩、惊恐、不安、甜蜜等情绪混在一起的模样。周书微愣,再看着海棠紧抓着霞披的小手,失笑道:「你竟然会怕我?」
「我--」红晕渲染了整张小脸,海棠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麽。
「糟糕,怕到连话都说不清了。」
「周书,你--」海棠想反驳什麽,却似想起什麽,轻声低喃:「夫君……」
「嗯?」周书不太确定她说了什麽,将身体挨近了她。
「夫君……」脸上的红晕更深了,瑰丽的色彩很是诱人。周书在心底叹息着,如此娇俏美艳的女人,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想要一亲芳泽。
总算听清楚她说的是什麽,周书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娘子。」他低唤了她一声,并温柔的将她头顶的凤冠卸去。
「我……」凤冠卸去後,海棠仍是低着头,不敢与周书面对面。况且周书那声「娘子」,让她这辈子没如此手足无措过。
周书笑着牵起她的手,将桌上的酒杯塞到她手上。
「先喝合卺酒。」
「嗯。」海棠温顺点头,并与他手臂相交,喝下这杯酒。眼角余光中,不经意瞥见周书笑意极深的脸。
海棠欢喜着,看来周书很高兴娶了她,原先在拜堂时所有不安与惊恐的情绪,全都一扫而空。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对周书嫣然一笑。
这笑,是要告诉周书,现在的她很幸福很快乐,她会一辈子爱着他,一辈子当他的妻。
周书温柔的凝视她,轻抚她的脸,然後在她耳际边低喃:「为了周家,我得努力让你怀上我的孩子才行。」
「你……」海棠原本想笑他别不正经的,却被周书突如其来的吻给怔住了。他的吻,和小时候周棋温柔的亲吻不太一样,那是很侵略,很逼人窒息的,就像外人所形容的「书爷」同样的感觉。
片刻间,周书已卸下海棠的嫁衣,也惹得怀中佳人娇喘连连。
周书满意的笑了笑,并顺手解下罗纱绣帐,任烛火婆娑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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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又像回到小时冰冷的迷宫中,恐惧与不安侵蚀着周棋纤弱的身躯,沉重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中躁动翻腾。他惊慌的在迷宫中跑着,一直跑着,他跑了许久,却怎样也找不到出口。
周棋惊喘着,他怎样也等不到海棠花仙子来救他。难道,仙子已经将他舍弃了?他注定一辈子被梦魇缠身,一辈子痛苦害怕。
不,他不愿相信仙子会抛下他,他一定会找到海棠花仙子的。
周棋继续跑着,在迷宫中寻着,此时突然一阵锣鼓喧天,喜气的大红色怔住他的眼,娇嫩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周棋禁不住抬眼一看,竟看见一身嫁衣的海棠花仙子,正对着他微笑。
那笑,太过於妩媚,蛊惑了周棋的心,取代了恐惧与不安,也带走沉重的无力感。周棋深呼一口气,他快步的跑向她,兴奋自己终於是找到她。
「仙子!」周棋大叫着,就在触即她衣袖的同时,一身大红长衫的周书出现了。
海棠花仙子亲昵的挨进周书怀中,甜腻的唤了他一声:「夫君。」
周棋怔住了,他的脖子似被掐住了,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再往前,只能瞧着周书牵起她的手,将她带离。
「仙子……」周棋痛苦的叫着。他好厌恨自己,他竟无法将他最爱的仙子留下,只能看着她离他而去。
踉跄的步伐,心头上那抹沉重的痛,周棋再也无法站稳,颓然倒地。他怎样也不能明白,为什麽心底的痛苦,会比平日折磨他的病痛,还强烈上千百万倍。
那种令人急欲发狂的痛,那种纠人心弦的疼,周棋再也耐不住,他疯狂的叫喊着,一直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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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水仙呼喊着床上魇语不断的周棋。周棋,正发着高烧,水仙拧着湿濡的巾帕,欲以冰凉的莫愁湖水,为高烧中的周棋降温。
只是热度降不下来,周棋在昏迷中痛苦的低喊着,冷得直发颤,看的水仙相当心痛。
「少爷……」眼眶有着泪,水仙仍是呼喊着,纤手抚过他紧皱的眉,希望能将它们抚平。
她的少爷,很苦啊。
她在一旁陪着他,她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一夕之间,他为自己的手足所骗,失去自己的家产与最爱的女人,甚至被逼离开周家,软禁在莫愁湖畔的茅庐中,也没丫头在一旁侍候着。
水仙为周棋的遭遇哭着,她真不明白她高贵儒雅的少爷,怎会落得这般地步。一切都得怪周书那该死的贱种,是他把少爷害成这付德性,总有一天,她肯定会为少爷讨回公道。
但就算在怎麽生气,也改变不了周棋高烧昏迷的事实。水仙无奈的叹口气,拭乾眼泪,想着是否要请王大夫来看看。水仙起身,披了件大氅,推开门,顿时雪花纷飞,冻入心肺的寒漫天袭来,吓得水仙赶紧将门关上。
暴风雪。
怕周棋冻着,水仙赶紧走到火炉边,再加柴薪,让屋里更加暖和。她呼了口气,看着脸色更加殷红的周棋,心底开始着急要怎麽才好。像这样的天,她是怎样也没办法出门请大夫了,这场风雪肯定会刮上一整夜,她总不能真的等上一夜。
况且少爷的病,这次发的比以往更加凶猛,再加上发现的晚,她也来不及烹药给少爷服下,只能看着他越来越严重。
想到这,水仙又是无奈地叹口气。早些时候,周棋浑身酒味被送回来,那时他早已发着高烧,吓得水仙慌了手脚,差点没了心神。
虽然是气着周棋,水仙也爱着周棋,她知道周棋就是这种性子,他从不为身旁的人着想,心底挂念的永远就只有海棠,并且老是让人担心。
她这个傻瓜少爷啊!宁愿买醉痛苦,就是不愿意看看他身边爱他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她也很挂心他,她也很爱他,她也很渴望他的爱。
真的很渴望……
如果哪一天,他也能爱她……
爱她。
似下定什麽决心,水仙将外氅脱去,除去鞋袜後,她跪坐在周棋的榻上,细细地凝视着床上的周棋。接着,她亲吻他,从深锁的眉,紧闭的眼,刀削的尖鼻,薄凉的唇,一一都落下她的印记。
纤手轻抚方才亲吻过的地方,水仙微笑的凝视周棋,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深吸一口气,水仙颤抖着双手开始解下身上的碎花棉袄,藏青外衫,深蓝襦裙,直到只剩下白色贴身小衣。她又看了周棋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钻进他的被褥里,紧紧拥着全身发颤的他。
「少爷……周棋……棋……」水仙满足地叹口气,轻声喃念着他的名。
「我知道这样做,你一定会恨我的。」水仙笑着靠进周棋的怀中,听着他絮乱不已的心跳声。
「但不这麽做,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至少现在我有理由对你说……」水仙闭上眼,大胆的感受着身旁熟悉强烈的男性气息。
「我爱你……」
「所以,可不可以……让我假装着……现在,你也很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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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空气,冻醒了昏迷许久的周棋。因为宿醉,也因为发了病,他的头正着疼。他呻吟的想坐起身,一股女性幽香却怔住他的动作,他往怀里望去,惊吓地倒抽口气,怎样也不愿相信,那紧紧搂住他身子的女人,会是他的贴身丫头水仙。
因周棋的动作,水仙瞬间清醒,她背过周棋,快速的将身上衣服穿好。回过身,她急忙试着周棋额上的温度,发现高温已经降了下来,她顿时松了口气。
「为什麽你……」周棋惊讶的看着水仙,不明白她为什麽会做出这样的事。
「水仙向少爷请罪!」水仙知道周棋会生气,但她早已想好对策。她起身跪在冰冷的地上,拚命的向周棋磕头请罪。
「别这样,地冷,小心冻着。」周棋起身,冷冽的空气逼的他是一阵咳,但他仍是先将水仙扶起,才将一旁榻上的大氅披上。
「少爷--」水仙着急的想为周棋拍背顺气,却被他拒绝了。情急下,水仙只好向周棋解释:「少爷,您昨晚又发了病,烧的惊人,都快将我吓死了。」
「我真没了盘算,只好去请王大夫,可夜里大风大雪的,连路都看不清了,就算真找着了王大夫,他也不见得愿意过来。我……我真没了法子,我……我只好……」
听完水仙的解释,周棋无奈的看着她。「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为我这个将死之人,这样糟蹋你清白的身子。」
「少爷,您怎老爱说这浑话!」水仙升了火,让室内能更温暖些,并顺便热了茶水。「老夫人交代过,水仙这辈子可是您的人,若您真有什麽三长两短,叫水仙这辈子可怎麽活才好。」
「你我都明白,娘这个『交代』,是个惩罚。」周棋不认同的摇头。「这责罚太沉重了,对你不公平。这事,我曾向娘提过许多次,她总是不肯让步。」
「不,我并不觉得沉重。」水仙着急的辩驳。「我很欢喜能在少爷旁边侍候着,少爷您性子好,又有才学,天底下哪来这麽好的主子。」
「你……」周棋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看得水仙心虚不已。
好半晌,周棋才接续开口:「我记得你比我还大上两岁,今年应该有二十七吧?」
「是,是的。」水仙将温热的茶水递给周棋,心底总有不祥的预感。「过了年,就二十八了。」
「二十八,是老姑娘了。」周棋感慨的说。「你在我身边侍候了这麽多年,那像花一般的岁月都虚掷了。」
「少爷!」水仙情急地喊了他一声。「别说了……」
「其实这几年,我常向娘提你的亲事,可都没了下文。」
「少爷,我不会嫁的!您别再说了!」水仙红着眼眶,哀怨的看着周棋。其实这些年来,周夫人也曾问过她的意愿,虽然无法卸下奴隶的身份,却仍可嫁给周府的管事或小厮们。
但她爱着周棋,所以都回绝了。
「我知道。」周棋认真的看着她,幽幽说着:「若你真愿意嫁,你就不会离开周家,执意来这照顾我。」
周棋温柔的凝视她。「这些年来的侍候,你对我的用心,我很感激。」
听着周棋的话,水仙受宠若惊,她燥红着小脸,心跳加快,紧张非常,但仍镇定的说:「少爷若真念着我的用心,就别老说些浑话来气我。」
周棋微笑道:「我这性子,你是比别人了解,相对的,你操的心,恐怕比别人还多。」
「你是主子,我这丫头操心是自然的。」水仙不明白周棋为何对她说这些温情话,但她,仍是有期待的,特别是经过昨晚的放肆,让她更坚定一生一世守在周棋身旁的念头。
「水仙……」周棋轻喊着她的名,喃喃的念着:「这些年的操心,足够了。」
这些年来,很多事,他是清楚的,只是不愿说破而已。这辈子,他只爱海棠一人,心底已经无法再接受另一个女人。他知道水仙对他的心意,也知道水仙为他的付出,所以他不愿再绑着水仙,让她痛苦。
周棋微笑看着水仙,缓缓开口:「我不想害你一辈子,我想让你自由。」
「少爷……」水仙脸上顿失血色,她苍白着小脸,急欲辩驳什麽,但周棋却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不愿嫁人,所以我也没作主让你为难。」
「可为什麽……」
「我只是让你恢复自由之身。」周棋看着满脸疑惑的水仙,解释着说:「虽然娘对你的事一直不愿让步,但现在周家是书弟在作主,他肯定会允的。过些日子,我会捎信请他将你的卖身契给烧了,顺便再找另一名丫头来接你的位置。」
一听周棋这麽说,水仙吓得跪在地上,猛磕头说:「少爷别赶水仙走,水仙愿侍候您一辈子!」
「你怎的,地冷,会冻着的。」周棋想扶起水仙,可水仙怎样也不愿起身。
「水仙想侍候少爷一辈子!少爷若不允,水仙就算是饿到昏、冻到病、跪到死,水仙也不愿起来。」
周棋叹口气,无奈的说:「傻水仙,一辈子有多长,你知道吗?我不希望你……」
「可少爷您的一辈子,又有多长呢?」水仙红着眼框,凄然说道:「我说过,我不会劝您什麽,但我只想帮您。」
「从小到大,我就是跟着您,没了我,又有谁能侍候您身子周全?又有谁能知您的喜好?又有谁能为您烹煮汤药?又有谁能为您葬花?」
「就算是这样……」想起水仙种种的好,周棋更觉得对她有愧。「起来吧,别跪着,这样不好看。」
「少爷!您若是执意要赶我走,我怎样也不会起来的。」水仙别过头,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拭去。
见她坚持,周棋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他心思一转,缓缓开口:「你现在是自由之身,若是你想离去,和我说一声就行,我又哪来赶你走的道理。」
听周棋这麽一说,水仙喜出望外的起身,忙问;「少爷,您不赶水仙走啦?」
「嗯。」周棋困窘的点头。「我可不想见你又跪在地上。」
「少爷……」水仙感激的看着周棋,心底一颗大石瞬然落下。
「可你得答应我……找户好人家,你年纪也不小了,总得为自己打算。」
「我会的。」水仙答应着周棋,可心底,却盘算着要怎麽继续留在周棋身边。
对水仙而言,就算没有好人家,她也无所谓了。只要能一直守着周棋,守在她最爱的人身旁,照料他生活的一切,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幸福了。
属於她一个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