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店小二短篇合輯:台北的冬天不會下雪 — 受詛咒的桃木劍

01

如果你有仔细听过胡子越说话,就会发现他把所有的「子」都念成「子啊」,讲快一点就会变成「砸」。

他不说筷子,说筷砸,不说椅子,说椅砸。

这个习惯在他越生气的时候就越明显,所以昨天听到他大喊「申疯砸你给老砸过来你他娘的把我剑拿哪儿去了」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有些大条。

胡子越无时不刻都背着他爷爷留给他的桃木剑,我曾经试图帮它取名字,比如说「冥天剑」或者「后天剑」之类的,结果统统被驳回。从我认识胡子越的那天起,这把剑就基本没离开他超过十公尺的距离,可以说等同於命根子般的存在。

胡子越唯独不会把剑带进去的地方是厕所,他说厕所有秽气,开过光的东西不能进,否则不吉。这天他不知道吃错什麽闹肚子,去厕所前就把剑放在撞球馆吧台上,再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

有趣的是,不管发生什麽情况,胡子越第一个怀疑的人一定是申哥。他喊了半天没人应答,便问我有没有看见他,我摇摇头,从刚才到现在我都窝在懒骨头里看小说,压根没注意申哥在干嘛。

「操,这人你一秒钟不盯着他就会出事!」胡子越点起一支菸,穿上外套跑出去了。

一个小时後,申哥扛着桃木剑回来了,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胡子越不在,过来把我手中的书抽走:「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现在没空啦。」

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起身要把书抢回来,正看到侦探找到命案的决定性证据。申哥随手把书一丢,厚厚的小说在空中像飞镖似地旋转几圈,最後竟不偏不倚地飞到了书架上立正站好,我看得目瞪口呆。

「真的很好玩,没骗你。」

申哥领着我走到柜台後面,他把躺椅挪出来在里面蹲下,我也跟着进去。他把桃木剑横在我面前:「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啊不就胡子越的剑,你干嘛拿啊,他刚才顶着一张屎脸出去找你了!」

「嘘──」申哥拿食指放在安全帽的下巴前面,压低声音道:「这把剑有猫腻。」

「是喔?」

「反应不要这麽冷淡好不好?你看喔。」

申哥说着握住桃木剑的剑刃部分,左右掰了两下,竟开始松脱。我正想着难道他所谓的猫腻指的是他不小心把剑给玩坏了?谁知道他一使劲,把剑刃整个拔了起来。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在木制的剑刃里面,居然还藏着一个闪着寒光的金属剑刃!我一直以为这把桃木剑是没鞘的,谁知道这本身就是剑鞘,剑刃一直都在里面!

「哇靠,剑中剑!」

我看着这光可监人的金属剑刃,瞬间整个背都凉了。原本以为没有杀伤力的木剑竟是一把真正的武器,我认真觉得以後应该要离胡子越远一点,不然哪天他控制不住拿这玩意儿砍我咋办!

「你怎麽发现的?」我问。

「我……」

申哥说到一半,忽然有什麽东西遮住了我们头顶的光。我颤抖着往上看,只见胡子越单脚踩在柜台上往下看,三白眼瞪得快要突出来,几粒烟灰随着他的吐息掉在我的头上。这个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画面只持续了零点三秒,申哥非常有男子气概地站起来,把剑收回鞘里,一副「剑就是我拿走的啊不然你想怎样?」的态度。

胡子越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二话不说冲上去给他来了一记窝心脚,申哥却只是往後踉跄了两步,貌似不痛不痒。然後他拍拍落下鞋印的皮夹克,平淡地问:「欸,你这把剑真的能砍人吗?」

「我操!」胡子越伸手夺剑,申哥把剑举得老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把剑真的能砍人吗?」

「你先说你带我剑出门嘎哈去了!」

「讨债啊。」

「要讨债干什麽拿我剑!」

「我需要武器啊。」

「你棍子呢!球杆呢!灭火器呢!这满屋子的武器干什麽非要拿我剑!」

「我想做个新尝试啊。」

「新你大爷、尝你麻痹、试你三姨娘!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那他妈的是我剑!」

「你自暴自弃也不是这样的,干嘛一直说自己贱?」

「谁说自己贱了!」

「你说你贱。」

「老子说的是剑!剑诀的剑、桃木剑的剑、剑湖山世界的剑!」

「……」申哥沈默,肩膀抖了一下。

「还笑!我让你笑!」

他们终於还是打起来了,申哥在遭受攻击前一秒把桃木剑丢给我,我差点没接住,出了一身的汗。以前也曾摸过这把剑几次,从没有像现在感觉这麽紧张过,在知道里面藏着能杀人的家伙之後,我半刻也不敢大意。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申哥抓着胡子越的头发,再抬起膝盖顶了他的腹部结束这场冲突。都知道经常打架的人忌讳留长发,因为头发是最显眼的目标,只要被抓住了就基本跑不掉,所以大部分流氓都会乾脆剃成板寸。胡子越从来没在怕这个,反正大部分人还来不及碰到他一下就会被撂倒。我的印象中,他唯独面对申哥会败在头发上,最惨的是他没办法用相同的招数还击,对方可是戴着安全帽啊,完全没有着力点。

完败的胡子越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对申哥说:「你丫玩儿脱了,我这把剑下过咒,平日不能出鞘,但凡一出鞘就得见血,否则是收不回去的。」

「可是刚才已经……」

「没错,若是强行收回去,三日之内必要出事。」

「呃,是好事还坏事啊?」我举手发问。

「你说呢?」胡子越白了我一眼。

黑暗的地下室撞球馆里,三个男人围着一把桃木剑坐在一块,面色无比凝重,如果不知道的人路过,准会以为这是什麽神秘的仪式。

「以前,这种事有发生过吗?」我问。

「有。」胡子越点头:「那是在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一个贼拉冷的冬天……」

「等一下,你这个故事会不会很长?」

「有点儿。」

「那你直接说结局吧。」

胡子越点头:「结局就是,那个擅自让桃木剑出窍的家伙,三天後脸色发青死在床上,七窍流血,没人知道怎麽回事儿。後来草草埋了,埋他的那块地儿再也长不出东西,那就变成了村里的禁区。」

「哇靠你这结局也太惊悚了吧,演恐怖片啊!你的意思是申哥明天就会死掉吗!啊!」

我激动得站起来,申哥扯扯我的衣服示意我坐下,我看了他一眼,怎麽回事?怎麽都到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办法这麽淡定?

没想到胡子越把手一挥:「你放心,他的命比石头还硬,肯定死不了。」

我松了口气:「那还讲这麽吓人的故事干嘛?」

「但是,他身边的人会受到影响,只要是剑都有剑气,多少能伤人,」胡子越把桃木剑收回他背後的帆布袋子里,指着我的鼻子道:「你,这几天给老子注意了。」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我一人风中凌乱。

「……申哥,可以把八字分我一点吗?」

「兄弟,要认命啊。」

「……」

02

「敬告某命中带衰的刘姓同学,与某手贱没药医的申姓男子,七日之内别乱说话、别出远门、别试图做任何以往没尝试过的事情,除非你俩嫌命太长,以上。」

在我们让桃木剑出鞘之後的第二天,撞球馆的楼梯口忽然出现了这张令人火大的字条。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胡子越贴的,以往我也做了很多让他无语的事情,却只有这回他特别写字条叮咛,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只是你提醒就提醒,有必要当咱俩三岁小孩似的把字条贴在这麽显眼的地方吗!出入撞球馆的人有谁不认识我啊,你这样不就全世界都晓得了吗,他这是担心我不够出名还是存心想让我丢脸啊?申哥就算了,反正他本来就很不要脸,可我到底还有点形象,说我命中带衰是哪招?

我越看越不爽,索性把字条给撕了,揉成一团丢掉。

「你怎麽把胡子越的关心丢掉啦?」阿海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我後面,摇摇头把纸条捡起来。

「哪里是关心,根本就是在嘲笑我吧,我才不信那什麽桃木剑的诅咒。」

「他这几天不在台北,特别过来贴纸条就是怕你出事啊。」

「还能出什麽事?反正我早就衰习惯了,顶多就是被鸟大便滴到,我只要不出门不就没事了。」

啪!

我的头顶忽然一阵温热。

有什麽黏黏糊糊的东西,正顺着我的额头滑下来。

我抬头一看,天花板的吊扇上,三只麻雀歪着头看我。

「唉唷喂……」阿海露出了叹服的表情。

「巧、巧合啦!一定是巧合啦,」我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把那坨恶心的物体抹掉:「好了,我要走了,趁现在没下雨,我要赶快回家了。」

轰隆──

霎时,天边打响几声巨雷,倾盆大雨随之落下。

阿海苦笑:「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乾脆住在这里?我看你现在这麽衰,出个门马上被车撞就完了。」

「你不要诅咒我好不好!」

「没有诅咒你啊,只是替你担心,听学长的话吧,待在屋子里总比外面安全。」

「都说了那只是巧合啦,怎麽可能一出门就出车祸嘛!」

话才说完,就听得外面隆隆引擎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会吧?

「嗯,什麽东西啊啊啊啊啊!」

我没有看错,有个穿我们学校制服的男生,骑着摩托车直直冲进来了。我跟阿海赶紧闪开,摩托车在楼梯拐角撞得稀巴烂,还冒出了浓浓的黑烟。

「……」我傻眼。

「……」阿海傻眼。

「……对不起,我只是要闪一个阿嬷,结果就撞进来了。」

骑车的男生说话的时候,还紧紧握着把手。

「都已经这样了,你还不信邪吗?连在室内都能差点被车撞了啊!」

撞球馆打烊後,阿海坐在吧台对面,严肃地望着我。

「……」

我不敢再说什麽,这诅咒还真邪门得可怕。

「我看你还是照胡子越说的,安份一点别乱说话吧。」阿海指着楼梯口:「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我点头。

「好了,睡觉吧,忍耐几天就过了。」阿海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

「忍耐什麽?」申哥碰巧进门,听见了我们的对话。

「小白中了桃木剑的诅咒,变成超级乌鸦嘴了,讲什麽就应验什麽。」阿海笑着说。

「真的假的?」

「没有!才没有那麽夸张,我还是很正常的!」

「嗯──」

申哥摸着下巴,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我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说:「随便说句话试试?」

「不行不行不行。」我夸张地摇手:「刚才已经够惨了。」

「为什麽不行?也让我见识一下乌鸦嘴有多厉害啊,不然你就说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好了,反正我不怕。」

「……那我说了喔?」

「嗯。」

「真的说了喔?」

申哥点头,对我做了个Comeon的手势。

「那……」我深吸一口气:「两分钟过後,申哥你会被烤箱砸到脚。」

阿海看着後方小客房的方向:「我们的烤箱上礼拜拿去给人修了,现在还没回来,再怎麽说,这个应该不可能应验吧。」

「就是知道不可能才故意这样说,我想知道这个诅咒的极限。」

「为什麽突然变得有兴致了,是因为拿我当实验品才这样的吗?」

「你说你不怕的啊……」我傻笑。

这时候门外有人在喊:「请问廖东海先生在吗?」阿海应了声,那人便直接进来了,看见他,我们都傻了眼。

他穿着一身工作服,手里还抱着烤箱!

「烤箱修好啦,我要放哪?」

那人从烤箱後面探出头来,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近,阿海赶紧要上去接,他却笑着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告诉我要放哪就好。」说着转了个身,一个不稳松了手,烤箱不偏不倚地砸到了正准备闪人的申哥脚上,发出了沈重的「哐」一声。

那瞬间,撞球馆里的空气彷佛凝结了。

申哥丝毫没有反应,默默地把烤箱搬起来,放回原来的位置。

「对、对不起!」那小哥吓得话都说不好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走吧,不是你的错。」

申哥摆摆手,把人打发走了。

我咬着牙,冷汗直冒:「申哥,痛不痛?」

申哥回过头,看着我没说话,我冷汗流得更厉害了,赶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诅咒真的那麽厉害,我发誓我再也不说了,要是再讲一句则天打雷ㄆ嗯唔唔……」

「不要说!闭嘴!」阿海捂住我的嘴:「我拜托你,不要讲话!不、要、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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