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店小二短篇合輯:台北的冬天不會下雪 — 狗王寬哥

在我高中时代那片小小的江湖里,曾经出过一个奇人,因为长得有点像阿部宽,大家都叫他宽哥。

宽哥目测三十出头,总是戴着棉布手套、穿着工作服,纹了个大花臂,永远板着脸,说话很少超过五个字,一看就不是什麽善类。基本上只要是学生,没几个人敢接近他,就连平常逞凶斗狠的小混混见了宽哥,都要自动回避。

宽哥平时在学校外面摆路边摊卖葱抓饼,营业时间不固定,纯看他心情,价格也不固定,还是纯看他心情。我本来很怕宽哥,一次在小张的怂恿下去给他买了份葱饼(他收我三十块),吃了发现简直是人间美味,从此天天巴望着他来。

有时候宽哥就算来了也不摆摊,只在我们学校里乱晃,喂野狗吃东西。我们从这里知道宽哥很爱狗,他对校园里的野狗了若指掌,甚至还帮牠们一一取名字,给牠们剃毛、打预防针啥的。那些野狗也很有意思,牠们平时虽然不会攻击学生,可也不特别跟人亲近,唯独见到宽哥会开心地猛摇尾巴。

听说如果有不知好歹的人欺负那些狗被宽哥撞见,他就会抄起他用来煎葱油饼的大煎铲追打对方,打完了之後仔细把煎铲洗乾净了,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用。我说,难道我们吃的葱油饼,是因为沾了仇家的血,才会这麽好吃?顿时全体沈默。

小张曾说,其实宽哥并不是爱狗,他是只爱我们学校里的狗。我们问,为什麽?他告诉我们宽哥年轻的时候养过一条土狗,有天跟学校里的野狗好上了,三不五时就自己跑来,不久之後,学校就多了好多只跟牠长得一模一样的土狗……

我说,靠,所以这些狗都是同个妈生的?

小张耸肩,我也是听别人讲的。

所以,宽哥就被我们称为「狗王」。

某回我偷偷翻墙去校外买午餐,翻回来的时候被一只大黑狗撞见,可能是我手里的盐酥鸡太香,牠居然汪汪叫个不停。我怕被人发现,想着要不丢一块堵牠的嘴,马上又想到狗吃这麽咸会不会有事啊?只好头也不回跑开。

然後我就被狗追了……

这还没完,不知道从哪又窜出好几只野狗,全都追着我跑。

对啊,我都忘了狗什麽不喜欢就最喜欢追着人跑,我干嘛要跑!我不晓得那天到底有多少人看见了我跟一大群狗在中庭绕圈子,可之後同学们给我冠了个称号「被狗追过的男人」。

你问我後来是怎麽解围的?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狗当骨头啃了的当下,忽然一声响亮的口哨,狗儿全都停了下来,竖着耳朵看向後方。

我也跟着回头,发现宽哥站在不远处,又吹了一声口哨,野狗们一哄而散。

我就不懂宽哥是怎麽用口哨跟那些狗沟通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吧,毕竟是「狗王」,那境界岂是凡人能达到。

我跟宽哥道谢,定睛一看却愣住了,因为他的工作服上居然沾着血!

我说,宽宽宽宽哥,你怎麽啦?

宽哥说,我没那麽宽。

我赶紧改口,宽哥,你怎麽啦?

宽哥咳嗽几声说,打了一架。

我说,跟谁打?

宽哥说,欺负狗的人。

这时我注意到宽哥没戴手套,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小指跟无名指缺了一大截,看来是旧伤。我吓了一跳,都忘了问他是不是用煎铲打的对方。

宽哥知道我很在意,丝毫不避讳说,被咬的。

我说,被狗咬的?

宽哥说,畜生咬的。

我听出来这「畜生」指的应该是人类,可再问下去,宽哥就不说话了,也许是因为背後的理由复杂到没办法用五个字表达。

然後宽哥潇洒地离开。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校附近的取缔变得严格起来,宽哥来摆摊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就没再见过他来。

我们都很想念宽哥,还有他的葱抓饼,学校里的野狗显然也很想他,自从宽哥不来了,牠们就总无精打采的。几个学生自发性组织了一个社团,专门处理这些野狗的大小事,算是接替宽哥的工作。

野狗们依然没有对学生摇过尾巴。

宽哥後来怎麽样了没人知道,我依然经常想起他的葱油饼。

前几天上街,边走边把眼镜摘下来擦,不小心被人碰掉了,趴在地上摸了很久,最後一个路人替我捡起来。我慌忙戴上眼镜,

我找了半天,没找着他,惆怅了许久,因为刚刚那瞬间,我好像看见了他的小指跟无名指缺了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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